文：白马晋一
《封神演义》三十八回，姜子牙暂用权宜之计，假意承诺三事，忽悠住前来踢馆的九龙岛四圣，接下来他要做的，当然是潜回自己的主场，向授业恩师元始天尊讨要退敌之策。
且来看原著描述，“元始（天尊）吩咐进来。子牙进宫，倒身下拜。童子把四不象牵至，元始（天尊）曰，姜尚也是你四十年修行之功，与吾代理封神。吾今把此兽与你，骑往西岐，好会叁山五岳之中，奇异之物。又命南极仙翁取一木鞭，长三尺五寸六分，有二十六节，每一节有四道符印，共八十四道符印，名曰打神鞭。”
看得出来，姜子牙此番上山，元始天尊倒是大方地给了三件上等宝物。一件是自己的坐骑四不像，一件是号称能鞭打诸神的打神鞭，还有一件中央戊己杏黄旗。尔后，姜子牙行走在商周军事走廊，战有克者，多是仰仗此三件宝物。
行文至此，不禁有读者发问了，姜子牙前脚正领着封神榜下了昆仑山（原著三十七回），后脚又慌慌张张上山求助（原著三十八回），这时候元始天尊方才不紧不慢地给出对策。那么，先前天尊为何不一次性交付清楚？这明摆着是多此一举、来回折腾人嘛？当然不是。
其实这里面，恰恰体现了元始天尊极高的御人智慧。
古时候，师父教授徒弟，往往都要留一手。道理很简单，如果一次性将底牌都亮出来，徒弟知悉之后，很可能就会自立门户，甚至倒戈相向。譬如在《西游记》里，菩提祖师就曾给孙悟空一道单选题，你是要学天罡三十六变呢，还是地煞七十二变，孙悟空贪多，选择了后者。菩提祖师为何不一并教授两种变法，显然这就是留了一手。
而在《封神演义》里，姜子牙前后数次上山求助，每当这个时候，师父就会亮一些法宝，或者施展一些神通。这就犹如哆啦A梦的百宝袋一样，掏一掏总有新玩意出来。如是，姜子牙就会觉得师父深不可测，内心也会充满敬畏。也有相反例子。譬如原著五十九回，赤精子遣徒弟殷洪下山助周伐商，一并将看家的紫绶仙衣，阴阳镜，水火锋等，倾囊相授交付于弟子，临了，赤精子曾有心理活动，“我为子牙，故将洞中之宝，尽交与殷洪去了，倘若中途心变，如之奈何？”而后事态发展，果然赤精子所虑，殷洪倒戈，举起法宝转向师门，赤精子不敌，竟落荒而逃。
有意思的是，姜子牙二上昆仑山，元始天尊又给他布置了一条返程的线路，“你此一去，往北海过，还有一人等你。”心细读者大抵记得，子牙初上昆仑山时，天尊曾明确要求他从东海过，那里有黄帝昔日从属柏鉴等他。将柏鉴纳入封神榜，显然是天尊平衡黄帝势力的考量。此番从北海过，不用说，等待子牙的又将是一个政治任务。
且看遇见何方妖物。
“头似驼，狰狞凶恶，项似鹅，挺折枭雄；须似虾，或上或下，耳似半，凸暴双睛。身似鱼，光辉灿烂，手似鹰，电闪钢钩；足似虎，钻山跳涧，龙分种，降下异形。采天地灵气，受日月精英；发手运石多玄妙，口吐人言盖世无。龙与豹交真可羡，来扶明主助皇图。”
原来，这个妖物名叫龙须虎，大概是龙和豹相交降下的异形产物，根据它的自述，“自少昊时生我，采天地灵气，受阴阳精华，已成不死之身。”数千年来，蛰伏于北海之中，大抵也以食人为乐。因受申公豹蛊惑，正欲在此地狙击姜子牙。姜子牙本就是带着导师的政治任务而来，自然早有准备，便将先前天尊交待的杏黄旗拿出，插于一岛上，同龙须虎打了一个赌赛，若拔出此旗，甘成餐中物。龙须虎自恃勇力，应承了下来，怎想双手方才接触旗杆，便松不开了。一时间，上空电闪雷鸣。龙须虎大惊，告饶，遂成了姜子牙门下一将。
表面上看，元始天尊明知龙须虎受人蛊惑，却让姜子牙途经所在。此举意在升级姜子牙、申公豹矛盾，并激化他们背后人族阵营的对立。
但实质上，天尊本意绝非仅此。
来看北海为何地？
神话时代原为幽冥之地，妖魅丛生。譬如《西游记》里，妖王九头虫受孙悟空、二郎神夹击，负伤，逃亡之地就在北海。同在《西游记》，真武大帝曾有一言，“我当年威镇北方，统摄真武之位，剪伐天下妖邪，乃奉玉帝敕旨。后又披发跣足，踏腾蛇神龟，领五雷神将、巨虬狮子、猛兽毒龙，收降东北方黑气妖氛，乃奉元始天尊符召”。可见，北方实为妖邪游走之地，而从真武大帝口中，可知至少在西游时代，元始天尊的势力辐射范围已然至此。
元始天尊触角及至北地，很可能便同龙须虎身世有关。原来，在北海极寒之地，盘踞了一条上古神龙，其名烛龙。《山海经》载，“视为昼，瞑为夜，吹为冬，呼为夏，不饮，不食，不息，息为风，身长千里”。可见，在天庭秩序尚未成型的上古时代，烛龙有着很强的统治力，甚至万物气象，都在它的掌控之下。尽管及至封神时代，三界势力已被昊天上帝以及鸿钧祖师各门人把控，但在北地的妖兽族群当中，它仍存有一定的号召力。而龙豹杂交的龙须虎，很可能便是它的部族后裔。
这个时候，我们再观《封神演义》里关于龙须虎的描述，就很有意思。且来看，“发石如飞实可夸，龙生一种产灵芽。运成云水归周主，炼出奇形助子牙。手似鹰隼足似虎，封神榜上无名姓”。根据文意可知，按照龙须虎的资历，原本是没有资格上封神榜。但从封神榜单上看，却出现了一种看似矛盾的结局，它被元始天尊封为“九丑星”，成功挤进体制内。
龙须虎身份的微妙置换，可以看出神话世界潜藏的利益交接。烛龙出让部分北海利益，元始天尊也根据自己职务之便，为其后裔在体制内安排了一个“铁饭碗”。当然，这种权益双赢，恰恰又是元始天尊政治智慧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