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奢华”（Luxe）一词往往会让人感觉有负面含义。然而，法国当代经济学家、历史学家让·卡斯塔雷德（Jean Castarède）在他的《奢华与文明：世界历史》（Luxe et civilisations: Histoire mondiale）、《奢华》（Le luxe）等系列作品中，通过聚焦世界历史，重新审视和诠释了“奢华”的内涵和意义。
奢华与文明相伴而行
按照卡斯塔雷德的文化人类学观点，奢华与文明相伴同行，是人类自身特有的欲望冲动。在人类历史长河中，这种欲望冲动有力地推动了社会革新和文化交流，强化了社会权力和名望，在经济、知性、艺术、道德等方面都有重要影响。在古希腊的伯里克利时代、罗马帝国的奥古斯都时代以及法国路易十四时代等时期，对奢华的追求达到了极致。
卡斯塔雷德认为，对奢华的追求来自人类的爱美天性。在罗马帝国时期，高级官员有义务为亲朋好友准备极其昂贵的宴会。有些宴会不仅设有黄金装饰的舞台布景，还特邀著名演员登台表演，并举行各种隆重的授奖仪式。
他在作品中提出，罗马人是最早收集奢侈品的人。古罗马著名政治家、哲学家西塞罗拥有12座别墅，在致朋友的一封信中，他再三嘱咐将画廊设计得像希腊体育馆一样恢宏大气，将住宅点缀得像神殿一样富丽堂皇，其中装满绘画、雕塑名作、奢华皮革装帧本等。古罗马人还特别重视形体美。有关穿着打扮的行业多种多样、分工细致，有加工布匹的织工，束腰外衣工、绸缎工、染色工、裁缝工、皮鞋修理工、宝石细工等。
历史上，希伯来人备受打压，到处流浪。然而，一旦建立耶路撒冷城，通过海上贸易获得大量收入，他们也就开始摆阔气、讲奢华。在大卫和所罗门时代，富裕的希伯来人常用檀香木和白木香等珍稀木材装潢住宅，并在室内摆设华丽的家具。
卡斯塔雷德还跟踪分析了不同古代文明在奢华方面的特性。他认为古埃及的奢华具有唯美主义色彩，古希腊的奢华具有人本主义色彩，希伯来人的奢华具有严肃的宗教道德感，古印度的奢华具有和谐感等。
从文化人类学角度看，奢华既是人类物质文明的标志，也是人类精神文明的象征。卡斯塔雷德认为“没有奢华就没有文明”。在奢华的根源中，蕴含着历史人物的三种欲望。第一，对于权力和支配地位的欲望。第二，为自身或他人获取东西的欲望。第三，对于感情的欲望。
当然，在充分肯定奢华在文明发展和社会进步中的积极作用的同时，卡斯塔雷德也不否认历史上过分的奢华和浪费也曾经加速文明的衰落颓败。
适度奢华可成为文明的催化剂
卡斯塔雷德在他的作品中，通过分析包括欧洲、亚洲、非洲、中南美地区等文化圈在内的奢华风潮，一路追寻了数千年来不同文明中奢华的历史足迹。他的一个基本结论是：“奢华与文明一脉相承、源远流长，自历史发端以来，奢华就始终伴随人类的活动。”
作为历史文化遗产的见证，奢华不是“所有”而是“存在”。“奢华的本质是对于爱的崇拜、对于创造物的敬意、对于其他人的爱与尊重，对于原生态物件和作品的爱。奢华不是对肉体和本能的欲望，而是对心灵和精神的需求。”因此，奢华不意味着腐朽糜烂的物质生活，而应该是超越人类基本欲求的高层次的精神、文化、艺术欲望。如果没有文化，奢华只会留下一片虚无的废墟。
奢华既是文化，又是艺术，奢华为革新和交流作出了应有的贡献。适度的奢华成为文明的催化剂，而过分的、无度的奢华就会导致堕落和浪费，加速文明的衰落。卡斯塔雷德另辟蹊径，以新的视角看待风靡罗马的对奢华的追求。在他看来，应该受到斥责的不是奢华本身，而是滥用奢华的行为。他表示人们不应忘记，古罗马文明引以为豪的一些著名法典同样属于奢华之例。
卡斯塔雷德表示，没有奢华的人类历史是难以想象的。因为正是人类梦想中的奢华孕育了无数划时代的建筑物和令人叹为观止的艺术品，借助它们，各个文明得以发育、成长、壮大。在《奢华与文明》等作品中，卡斯塔雷德立足文化遗产资源，凭借丰富的史料，饶有趣味地诠释了从苏美尔文明到21世纪的奢侈品市场为止的各个历史时期不同地区的奢华实例。他在作品中展示出波澜壮阔的世界历史仿佛是一枚铜币的两面，一面刻有“文明”，一面刻有“奢华”。在历史上的各种文明中，追求奢华的激情，在相当大的程度上促成了许多伟大历史古迹的诞生。
奢华是对精神升华的渴望
卡斯塔雷德以“奢华”为题的系列作品图文并茂，给人一种直观的美的享受。在这些作品中，他以全球眼光，纵览世界文明历程，聚焦历史文化遗产，一路追寻人类造梦、寻梦、圆梦的历史痕迹。从古巴比伦的空中花园到古埃及的金字塔，从雅典的帕特农神殿到罗马的圆形竞技场，从中国蜿蜒的长城到印度雄伟的寺庙——通过发掘众多令人叹为观止、浮想联翩的名胜古迹，通过评估无数富丽华贵、美艳灼人的奢侈品，通过诠释奢华与文明的深层关系，卡斯塔雷德不仅重现了数千年多姿多彩的历史文化遗产，也展示了人类超凡不朽的想象力和创造潜能。
奢华并不是“浅薄的物质的奢靡或本能的欲望，而是被升华的心灵或高尚的精神要求”。因此，作为精神面貌和内在素质的显现，奢华与对“高档奢侈品”的盲目崇拜相距甚远。出于猎奇心理和“赶时髦”而去追求各种奢侈品，与真正的奢华毫无共通之处，充其量，这种盲目追求物质的消费时尚只是折射出了某些人的浅薄、虚荣心和内心空虚。与此相对照，每个人的心目中都有某种朴素而高雅的奢华萌芽。例如，有的人渴慕一本世界名著，有的人专注于绘画或舞蹈，有的人憧憬世界旅行。在这种朴素而高雅的奢华中，恰恰隐藏着一个人的天赋潜能和无限价值。从这个角度看，奢华既是人类文明的内在动因，也是激活个人精神生活的兴奋剂。与它相关的生活姿态应当有助于洗涤精神、净化心灵、陶冶情操、升华人生境界。
卡斯塔雷德强调，“在人类历史上，奢华乃是超越物质的某种精神向度的东西”，但是，今日部分人对奢华的追求过分集中于物质。不过，他对未来前景仍然持一种乐观看法，认为进入21世纪以来，人们在选择商品时，不仅关注华丽外表，更看重货真价实。
（作者单位：吉林省社会科学院哲学与文化研究所）
原标题：“奢华”：历史文化遗产的见证
来源：中国社会科学网-中国社会科学报
作者：金寿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