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奸臣之女, 我爹是连辙的杀父仇人。
为保全家性命,连辙上门求亲那日,我被我爹送给了他……
本故事已由作者:苦茶丁,授权每天读点故事app独家发布,旗下关联账号“深夜有情”获得合法转授权发布,侵权必究。
1
连辙带着一群人浩浩荡荡闯进我家时,我以为他是来抄家的。但他却拿出一卷圣旨,说他要娶我。
我吓死了,连滚带爬扑到父亲怀里,“父亲,女儿不嫁。”
我爹是个又贪又奸的丞相,他动动手指头就能搞死连辙,但他却帮我接了圣旨。
我看看面无表情的连辙,又看看一脸奸相的老爹,小脚狠狠一跺,指着连辙问老爹,“乔大乾,他给了你多少钱?”
2
我爹是丞相,是贪官也是奸臣,臭名昭著。
连辙是锦衣卫佥事,虽说锦衣卫只听命于皇上,但就连辙这点道行,根本不是我爹的对手。
所以我很好奇,老爹为什么要将我嫁给连辙。
连辙很烦的。当锦衣卫两年了,没办成一个案子,如此窝囊的他能成为锦衣卫佥事,全靠他那个当贵妃的姐姐。
据说他还贪女色,尚未娶亲府里就有数不清的妾室通房。
我很不理解我爹。但老爹这次没打算站在我这边。
我只得去找我的大哥二哥三哥四哥五哥,我有五个哥哥,我最小,从小到大我几乎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集万千宠爱于一身。
没想到的是,这次没一个人帮我。
所以我就嫁了,在刚及笄的年纪,带着满腔怨恨和任性嫁到连辙府里。
成亲第一日,我将他爱妾林云儿的头发剪了。
成亲第二日,我将他爱妾婉婉的眉毛剃了。
成亲第三日,我将他爱妾妙妙的脸划了。
……
成亲十几天,我和连辙都没见过面,我忙着跟他府里这些莺莺燕燕斗智斗勇。
也不是我非要挑刺,实在是她们不识好歹。我本就是怀着满腔怨恨嫁过来的,她们一个个还不知好歹扭着屁股轮番来我面前恶心我,没办法,我只得出手。
最后,我大获全胜。
进门一个月,连辙的莺莺燕燕悉数被我赶出府。
那日连辙来我院子里用饭,进门便说,“夫人好手段。”
我白他一眼,耷拉着脑袋思考怎么才能将他赶出府。
他在我面前坐下,夹一著金鸡笋丝放到我碗里,笑道,“夫人在想什么?”
我抬头瞥一眼他,只一眼,我就吐了。
“哇”一口吐到面前盛着金鸡笋丝的碗里,他实在是太恶心了!
连辙见我这幅样子,脸色也是瞬间冷下来,阴嗖嗖道,“夫人这是怎么了?”
“见不得脏东西。”
那时我是真的厌恶连辙,我一想到他曾与无数个女子嬉笑同床我就觉得恶心,我自持尊贵,我是乔家最受宠的独女,怎么甘心与他这样无功无德的人结为夫妻。
终有一日我会甩了他!
3
连辙又纳了妾。
纳了六个娇花一样的美人,他领着那六朵花来后院见我,进门便说,“青果,去把痰盂取来,以便夫人使用。”
“不准去!”我一把将青果拉住,“你凭什么使唤我的丫头?”
连辙不再说什么,牵着其中一个穿红色衣衫的女子上前一步,贱兮兮说,“夫人甚爱红色,与红儿倒是兴致相投,以后姐妹二人可多走动走动。”
也不知道那朵红花身上熏了什么香,反正我是哇的一声又吐了。
在场的六朵花都变了脸色,那朵红花裙摆上沾了我的呕吐物,当即哭着要去换衣服,她一走,另外五朵花也识趣走了。
就还留下个不识好歹的连辙。
他慢慢悠悠坐到我旁边,撑着手肘将脸探到我面前,“夫人这身子,还是得好好养养,免得日后……不好生养。”
“你信不信,我吐到你脸上?”
4
六朵花在府里待了一个多月后,被我赶走了。有不识好歹被发卖的,有恶意耍手段被赶出府的,也有的,是自愿离开的。
我有些不太明白连辙。
他隔三差五弄些娇花美人回来,又不去管她们,别说同房恩爱,就连看都不曾多看一眼,任凭她们被我整治发落。
我疯狂在连辙雷区蹦跶,就是想惹怒他与我和离,但他就跟看不见一样。
我不解,跑去书房问他是不是瞎了,他只说,“夫人开心便好。”
“和离吧,和离我就开心。”
彼时他正在写什么,听到这话抬头看我一眼,然后用毛笔在我鼻尖两端画上两道,“夫人是我的妻,永远都是。”
是个鬼!
我想掀了他的书桌,没搬动。
他顺势捉住我按在桌边的手,将我的手指伸进砚台里蘸上墨汁,捉着在他鼻尖画上两道。
蘸了墨汁的手指自鼻尖滑向脸颊,指尖的温热碰上脸颊的热度,连带着中间那层墨汁也湿热起来。
我逃命一般离开书房,那天,我的手是颤抖的,脚是软的,心是慌的。
5
我觉得这样不行,府里不能只有我跟连辙两个人,两个人相处真的尴尬,我的心老是很慌。
还是要多几朵娇花才有意思。
所以我去找连辙,在府门口拦住他,“你什么时候再找几个小妾回来?”
“夫人何意?”
“闲的无聊。”
“夫人为难她们干什么,”连辙说着越走越近,他披着玄色长袍,长袍轻轻一揽便将我整个人揽进袍子里,“有什么事……冲我来。”
真是扛不住,跑吧。
6
我开始给连辙纳妾。
我开的条件很诱人,要求也不高——无论男女老少,只要愿意进府给连辙当妾室的,每月可得百两月银。
我让青果将这个榜单贴到府门外,不出半日便有二三十人上门,其中有青楼女子、卖鱼娘子、寡妇大妈,还有几个乞丐丫头。
我乐坏了,挑了些连辙不喜欢的留下,让青果带他们去库房领银子。
我没想到莲儿会来,她与我同岁,自小一起长大,虽不算亲密,倒也相熟。前几年他爹林尚书被贬出京,我就很久没有见过她了,倒是听青果说过林家前阵子又回京了。
“你……你不会是想来给连辙当妾吧?”我不理解。
林莲儿拉着我的手,一脸情深,“诗诗,好久不见,就让我来陪你好不好?”
“所以你要来连府做妾?”
林莲儿给我讲了一件往事,关于我为什么会嫁给连辙的事情。
原来,连辙抓住了父亲买卖官爵的把柄,以此为要挟逼迫父亲将我嫁给他。
我向来知道父亲手里不干净,他太贪,贪财又贪权,以一己之力想将掌控整个朝堂,这样的人,下场都会很惨的。
我早就有被皇帝下旨抄家的准备,所以在这之前,我要怎么快活怎么活。
给连辙选的妾室入了府,莲儿执意要来,我也没拦她,照例让青果带着她去领银子。
我则去书房找连辙。
他又端坐在书房里,像尊菩萨一样写写画画。
“就你这样的,难怪两年都办不成个案子。”我嘲讽他,我也没说错,就没见锦衣卫当差的人能整日在书房闲着的,也就他这个走后门的清闲。
连辙不恼,慢悠悠将笔放下,将五官柔和下来,笑着问我,“夫人今日有何事?”
我开门见山道,“你为何娶我?”
“自是心中爱慕。”
爱慕个鬼,宣圣旨之前都没见过好吧。
“你图什么?”
“夫人这是何意?”
“你手握我爹爹买卖官爵的把柄,不去告发他谋求前程,却以此为要挟娶我,连辙,你图什么?”
“嗯?夫人不明白?”连辙说着站起身来,一步一步逼着我往桌边退去,“为夫自然是心悦你。”
眼看就要一屁股坐到砚台上,我连忙一手抵住他胸膛,一手从他咯吱窝后绕过去扯住他的头发,迫使他不要离我太近,“我给夫君纳了几位美妾,都是些难得的妙人,夫君可想一见?”
连辙被我扯着头发,脑袋被迫往后仰,为了保持平衡便用双手紧紧箍着我的肩,垂眼眸沿下巴方向瞥我,饶是这样,他说话还是那副贱兮兮的样子,“再美也比不过夫人。”
被迫嫁风流夫君,成亲后我主动替他纳妾,他却:只要夫人
是是是,你说的都对,所以可以先放开吗?
僵持片刻,我俩同时放手。
我甩开那方砚台,一屁股坐上书桌,冲着青果喊,“将各位娘子请进来,让夫君好好瞧瞧。”
很快青果就领着人上来,那些人刚刚领了百两银子,此刻笑得是见牙不见眼,那位卖鱼娘子更是上道,直往连辙身上扑,其他娘子也不甘落后,纷纷围上去。
有摸脸的,有摸腰的,还有拉着连辙手掌的。
连辙像个小鸡仔一样被围在中间,眉头皱的像深山里的老树皮。
我真的快要笑死了。
除了林莲儿,她人如其名,仿若一朵遗世而立的莲花,施施然站在一旁,高贵独立。
连辙喊了十几个侍卫进来才将那群女人扒开。
我乐得肚子都痛了,真是一群奇女子。
我本打算再好好调教一番这些娘子,谁知第二天一早,青果说,他们已经被连辙送出府了。
“什么?”我昨晚连夜想出来的新招数还没教呢!而且,我刚给了银子啊!
“卯时就送走了,大人说,谁要是敢回来,就关到诏狱里去,几位娘子吓得都是跑着出府的。”
连辙玩不起,真是玩不起。
7
人都给送走了,但有一个例外,林莲儿留下了,连辙还给她弄了个小院子。
早饭过后,我跑到院子里问他,正巧碰到他在练功,特制的绣春刀长在他手上一般,将晨间阳光劈得稀碎,散落在他身上,熠熠生辉,晃人眼珠。
我看得有些愣,他收刀走到我面前伸手将我圈住我才反应过来。
“夫人看得这般入迷?”
我挣脱不开,抬头看他,他生的高大,高出我一个头还不止,又刚刚练习完,额间脸颊全是密汗,我就抬眼这瞬间,一滴热汗自他脸颊滑落到我左眼里。
疼!火辣辣的疼!眼泪都给我辣出来了!
靠!
真是八字不合!
我捂着眼,抬腿猛地向他跨间踢过去,他吃痛放开我,一时间,两个人都痛苦哀嚎起来。
“乔诗诗!”连辙极少这样叫我,听着他痛苦的声音,我的眼睛瞬间就好了。
我一边抹眼眶里的泪水一边说,“连辙,你活该。”
“乔诗诗,你给我等着!”
我抹一把泪,“你为什么把我招进府的人都赶走了?”
“我乐意!”
我又抹一把泪,“那你为何把林莲儿留下来?”
“我乐意!”
“你活该!”
8
我觉得这局是我胜了。
但几个时辰后,青果给我说了一个大消息,她说,连辙不行了。
我歪着头问,“什么叫不行了?”
“就……就是,废了。”
“什么叫废了?”
“就是……就……是不能人道了。”
“什么?”我蹭的一下从床上蹦下来,我这是错过了什么,“他怎么了?先天有疾?”
“府里都在说……是小姐你打的。”
我早上明明没有使全力,他能有这么脆弱?我连忙往连辙屋里跑。
连辙人躺在床上,但他那副精气十足的劲儿,哪里有重伤不愈的样子?
虽说我在贪官老爹的庇佑下没守过什么规矩,但跟男子谈这事我还是有些别扭,我挣扎了好久才堪堪开口,“你……你没事吧?”
连辙侧躺撑着额头,嘴角带抹贱笑,“大夫说,不行了。”
“你……”我脸一红,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吞吞口水缓解情绪,“你看着明明没事。”
“夫人不相信大夫?”连辙笑得更贱了,说着将被子掀开,拍了拍身侧的床,“要不夫人亲自试试?这可关系到夫人日后的幸福生活……”
试个鬼!我连忙捂住他的嘴!用眼神示意他闭嘴。
我觉得连辙是没啥问题的,但他自己坚持说他不行了,大夫也说他不行了,我也懒得管,不行就不行吧。
于是,满京城都在传,我把连辙打的不能人道。
这真的很离谱好吗?
9
林莲儿依旧在府上待着,她从不去找连辙,整日来黏着我,正如她进府时说的那般,她是进府陪我来了。
我其实烦得很,但她那副乖巧规矩的样子,我又不能不给她面子。
老爹下狱那日下了雨,林莲儿说这雨下的好,雨后荷花就该开了。
我心里不安,觉得雨声烦,也觉得她说话烦,正想吩咐青果送她回去,就收到了老爹获罪下狱的消息。
我那身居高位、作恶半生的爹,被抓了,他攒了半辈子的身家也被一箱一箱抬到国库。
罪名很多,列了三四页纸。
最后总结成一句话,满门抄斩。
我悄悄溜进牢里去看我爹,他还端着他那副丞相大人的派头,在一堆干草上端端正正坐着,我在牢门外哭的声嘶力竭,他在牢门内稳如泰山。
老爹说,“诗诗,爹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不必为爹伤心。”
我哭着跪到地上,“爹爹,女儿会想办法救你的。”
他却严厉呵斥了我,“胡闹!有罪当罚乃是根本,岂容你乱来?”
“那爹爹你为何要做罪人?”自我生下来,我爹好像就是个坏人,谁给他钱他就跟谁玩,谁听话他就和谁交好,至于那些不贿赂他不与他同流合污的,都没有好下场。
他倒了,对这朝堂和天下来说,都该是件好事。
老爹说,“我生来就是个恶人,最开心的,就是养了你这么个干净女儿。”
是的,整个乔家除了我,都算得上是作恶多端。
我甚至都不明白他们在筹谋些什么,论地位,父亲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丞相,五个哥哥在朝皆有官职;论钱财,我家有十几个库房,里面全是钱财和珍宝。
老爹没给机会让我救他们,在我探视离开后,他们就集体服毒了。
听说是个小狱官替他们买的毒,作为回报老爹从鞋底掏了块玉给他。
10
家没了,乔家亡了。
我大病一场,在床上躺了十几天才有力气下床。
连辙日日来看我,也不说些什么,就守在床边盯着我吃药睡觉。
林莲儿是我醒后才来的,她坐在我床边,替我吹凉汤药的间隙告诉我,“是连辙扳倒了乔家,这个大功,让他从佥事直接升到指挥。”
我打翻那碗药,狠狠将林莲儿推开,跌跌撞撞跑向连辙的书房。
连辙真的升了官,官服都变了颜色。
“是你吗?”我盯着连辙,双眸猩红,“是你状告了乔家?”
连辙要来替我披衣衫,我猛地一把将他推开,却因为双腿无力跌到他怀里,他死死抱着我,不容我挣扎,他哑着说,“诗诗,乔家把控朝堂多年,不能不除,丞相……不得不死。”
我知道啊,少时夫子教过,刑过不避大臣,赏善不遗匹夫。
但是,为什么是他?为什么是连辙?他明明以此为要挟娶了我,为何还要违背诺言状告乔家!
我知晓乔家是罪有应得,但我心里悲痛,我狠狠一口咬上连辙,血迹从衣衫里渗了出来才松口。
“为什么……为什么是你?连辙,你混蛋!”
连辙抱着我,声音痛苦,“对不起,诗诗,对不起。”
我知道他没什么对不起我的,错的是我爹,是我们乔家,但我还是不想见他。
11
我将自己关在屋子里,不吃药也不吃饭,就光脚在门后坐着。
青果她们进不来,又不敢撞门,只得在门外一遍一遍劝我开门。
连辙破窗进来的时候,我正想老爹在地府里会不会走仕途,需要多少年才能做阎王一把手,希望他不要再当奸臣。
他慢慢走到我面前,将我眼前的光全部吞噬,“为什么不吃药?”
我摇摇头,“别让我吃了,很苦,想吐。”
连辙不顾我的话,大手一捞将我抱到床上,门外的青果就将药端了进来。
我没说假话,这药喝着是真的想吐。
我刚喝一口就吐了出来,连同吐出来的还有血。
青果吓得砸了药碗,连忙跑出去找大夫。
连辙紧紧将我抱在怀里,用带着哭腔的声音说,“诗诗,快点好起来。”
我安静靠在连辙的怀里,像失了活气的木偶,“可能有点难。”
连辙给了我一封信,是老爹的字迹,看完信我才知道,原来并不是连辙威胁老爹娶的我,而是父亲拜托连辙娶了我。
就为了让我离开乔家这个大坑,让我能干净的、安稳的过完一生。
其实,早在去年连辙就已经在查父亲,聪明如父亲,很快也发现了有锦衣卫在调查他。
锦衣卫只听命于皇权,他明白自己已经彻底被君王盯上,所以,他和连辙私下协商,让连辙去请圣旨娶我,为的就是在事发之后,能够护下我。
连辙答应了父亲的要求,将早已到手的证据瞒下不报,一直拖到现在才将证据呈上去。
12
连辙让我尽快好起来,是真的有些难。
大夫说,我中了毒,解不了,要尽快找解药。不然我吐血十日后,便回天乏术。
我不知道是谁给我下毒,只觉得老爹应该会生气,好不容易保下的女儿,现在也要死翘翘。
真是无用。
我第一次见到那样的连辙,如带了煞气的阎罗,眼睛如尖刀一般,只一眼,便让人心生恐惧。他审了府里所有人,要找出给我下毒之人。
是林莲儿下的毒。
我本以为她进府是冲着连辙来的,没想到真是冲着我来的。她说我爹跟她爹有仇,当年林家被贬就是老爹的手笔。
她说什么就是什么吧,我反正没力气争论了。
我心里痛得很,吐一口血要疼上一个多时辰。
在我吐血第八天的时候,连辙拿了解药过来。
我服下解药睡了一天一夜,醒来听青果说,连辙把林家搞垮了。
垮了的意思就是,林家跟我家一样,被皇帝判了满门抄斩。
他用八天时间,集了林家勾结太子、和太子密谋篡位的罪证。
连辙以这份罪证换来林莲儿手里的解药,与此同时也送了一份到宫里,皇帝老儿舍不得太子,说是林家嗦摆储君祸乱朝纲,满门抄斩。
13
连辙日日都来看我,陪我吃饭、聊天,然后离开。他从不留下过夜,我也不想他留下。
青果说日日都有邀帖送来,诗会茶会、赏花马球,名目众多。宴请我的都是之前被我爹打压过的,我知晓她们的目的,所以我从不赴约。
但贵妃姐姐的生辰宴,我不能不去。
那日我只带了青果进宫,连辙奉命出京办案,要两日后才回。我想着,即便那群女人再恨乔家再恨我,也不至于在贵妃娘娘的生辰宴上生事。
可还是出事了。
我有个鲜为人知的习性,碰不得酒。倒不是对酒过敏,而是我沾酒就迷糊,且喝醉了喜欢砸东西。
记得大约十二岁那年,我失眠睡不着,想起以往爹爹熬夜时都会叫人温酒吃,所以我便悄悄起床去他书房偷酒。
酒确实找到了,也找到一个人。那人黑巾蒙面,只能依稀辨出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我以为他是爹爹的暗卫。
“嘘,”我示意他别出声,从桌上取下两个杯子倒满酒,“你也喝一杯,喝完不准跟爹爹告状。”
那人不说话也不动,似乎不打算接受我的意见。
但我不怕,即便爹爹知道也舍不得骂我,所以我痛痛快快饮下一杯酒。
然后我就醉了,或者是魔怔了。过程我半分也记不得,只是后来听说,我将老爹的书房砸了,里面好些文书信件都被我撕得粉碎,气得老爹胡子都要倒立起来。
自那以后,我再也不敢碰酒。
这次我又碰了酒,原本的六安茶被换成后劲十足的花果酒,只一口,就让我失去意识。
我在生辰宴上大闹一场,掀了桌子,砸了饭菜,更惨的是,我撕了皇上赏赐的圣旨。
撕毁圣旨,这是杀头大罪。
来给贵妃贺寿的基本上都与乔家有过渊源,见我闯下如此大祸,巴不得贵妃立刻将我拖出去打死。
贵妃脸色煞白,吩咐侍卫将我拖进牢里,碰巧的是,我去的就是关我爹爹的那间牢房。
我一直在牢里关着,没人管我,不给水喝也不给饭吃,关到第四日才见到连辙。
他看起来跟我一样狼狈,脸色苍白头发凌乱。
我问他,“你……也没水……喝吗?”
我太久没喝水进食,嗓子哑的几乎发不出声音,要很用力很用力才能蹦出几个字。
连辙冲进来抱住我,将我紧紧搂在怀里,一遍一遍唤我的名字,“诗诗,诗诗,我回来了。”
“那……我能……喝水吗?”我实在太想喝水了。
连辙抱着我离开牢房,一路回到府里,亲自喂我喝水吃饭,帮我梳洗干净,拥我入怀。
我乖乖赖在他怀里,用鼻尖蹭着他胸膛,“连辙,我撕了圣旨,我要倒大霉了。”
他摸着我的头发,在我头顶轻轻落下一吻,“诗诗别怕,不会倒大霉的。”
“那怎么办?”
“我已经跟皇上求情,免了你的死罪,只需……罚入教坊司。”
我推开他,努力忘掉刚刚快被渴死饿死的狼狈,整理裙摆,摆出我乔家小姐的架势,满脸傲气,“我乔诗诗,绝不受辱。”
连辙捏捏我高昂的下巴,柔声哄我,“诗诗乖,且去教坊司管管那些不听话的丫头。”
14
我去了教坊司。带着青果,还有连辙找来的,会功夫的丫头阿温。
其实教坊司很好耍,比乔府和连府都好耍。这里的姑娘个个水灵漂亮,通音律善歌舞,吟诗作画也不在话下,我甚是高兴能和她们成为朋友,所以将连府带来的银子全都分给了她们。
嬷嬷抱着银子说我是个好姑娘,给我备了顶楼的上房,还说以后这教坊司里,除了她就是我最大。
我说,“教坊司的日子真有盼头,等哪日嬷嬷没了,我就成最大的了。”
嬷嬷当即敛笑,“不可胡说。”
小侯爷齐帧来教坊司时我正在跟宛姑娘学画画,画蛤蟆,还差一条蛤蟆腿儿时青果进来告诉我。
“齐小侯爷来了,点名要小姐你去伺候。”
我爹之前没少欺负他爹,现在我爹死了,他来找我报仇来了。
我及笄之前齐家来我家提过亲,说日后齐帧想娶我,老爹把我当个心头宝,觉得谁都配不上我,当即就骂齐家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两家的过节就是自那时结下的。
我拿上没画完的画,叫上阿温跑下楼,站在齐帧面前一笔一笔补上蛤蟆腿儿,我将画好的蛤蟆放到齐帧面前。
“一只丑蛤蟆。”
齐帧瞬间就要跳起来打我,被阿温三拳两腿撂趴下,我觉得太爽了!
“乔诗诗,你敢打我!老子弄死你!”
我无视他的叫骂,让人扒了他的衣服,在他背上画蛤蟆,然后将他丢出教坊司。
再然后,齐小侯爷爱去教坊司画蛤蟆的事就在京城传开了。
我多少有些老爹的遗传,会做坏事。
15
晚上连辙来找我,搂着我的腰将我往房顶上提。
他每晚都来找我,我俩哪都去,就是不回房间。
我一度怀疑他是真的不行了,且不说我现在是教坊司内的人,就是在没入教坊司前,我也是他过了门的夫人。
“连辙,你为什么不碰我?”想到什么就问什么一向是我的好品质。
连辙脸色变了变,将怀里的酥糕递给我,坐到我身边揉揉我的头,宠溺嘀咕一句,“傻丫头。”
我不算很傻。我大概知道为什么连辙不碰我,他或许有些恨我。
十二岁那年我在书房遇到的黑衣男子就是连辙,他是连将军之子。
他父亲是驻守边关的大将军,战功无数,为人正直,我爹想了好多办法都没拉拢他,所以起了毁掉连家的心思。
十二岁的我备受宠爱、天真无邪,但我也清楚,那晚我在书房里,毁了很多爹爹贪污作乱的证据。其中就有连辙想偷走的,诬蔑他爹勾结敌国的证据。
而我也似乎是从那时意识到,我的爹爹,母亲,哥哥,都不是女先生口中的好人和贤臣。
诬陷连将军勾结敌国的证据被毁,连家并未如父亲计划那般被抄家灭族。
但连将军还是没能活着回朝。父亲在军中安排人泄露行军计划,那场战役我朝大败,连将军被一箭穿心,尸身在马蹄的践踏下融进泥土,尸骨无存。
我是连辙杀父仇人的女儿,他大概也是恨我的。
他杀了我全家,他应该也觉得我是恨他的。
所以他才任由外界传他不能人道,给我俩一个正常相处的理由。
16
我在教坊司过得极其舒心。
嬷嬷护着我,阿温护着我,青果护着我,教坊司的姐妹们都护着我,仿佛回到了曾经的齐府,我还是那个被所有人捧在掌心的尊贵小姐。
直到连辙下狱的消息传来。锦衣卫背叛,是要下诏狱受极刑的。
是齐帧搞得鬼,他参连辙和我爹早有勾结,是乔党余孽,他想报复乔家报复我。
皇帝大怒,下令齐帧彻查此事。
这事难就难在齐帧不是诬蔑,连辙确实跟我爹有交易,我去求齐帧,企图让他放过连辙。
齐帧说,“乔诗诗,你也有今天。”
我挺直腰杆跪在他面前,重复我的请求,“连辙与齐府并无过节,请小侯爷高抬贵手,放过他。”
“没有过节?当时要不是他手握乔家罪证迟迟不上报,我妹妹何至远嫁西坞?”
是有这么回事。去年齐家想将小女齐墨儿送进宫伺候皇上,老爹担心这会助长齐家势力,便遣人送了齐小姐的画像到西坞去,年底西坞王子就带着画像来求亲,齐墨儿因此被迫和亲西坞。
若不是连辙替老爹拖了半年多时间,这事还真不会发生。
果真都是冤孽。
“要怎样,你才肯放过他?”我问齐帧。
齐帧伸手捏我的脸,“想要我放了连辙,那你就拿出教坊司的功夫来,好好伺候我,若本侯爷得了畅快,说不得就会改变主意。”
他笑得阴狠,满脸都是大仇得报的畅快,眸子里还带着些极致欲望。
我自然不想答应,可我想救连辙。
这世上剩下的,都是恨齐家恨我的人,肯像连辙这样护我的人不多了。
我也想护他一次。
17
齐帧派人将我丢回教坊司,没有马车软轿,我就是被小厮从大街上拖回去的。破烂的衣服堪堪遮住身体,颈肩胳膊的痕迹明明晃晃解释着我经历了什么。
他说,“乔诗诗,你真是愚蠢至极,我怎么会帮你呢?我就是想毁了你而已,不知道你爹在天之灵看到你我昨夜,开不开心?”
我才不蠢,我根本不信他会帮我。
西坞有种罕见的毒,名叫天魅散。毒和解药同时埋于体内,平素并无异常,但一旦男女同房便会毒发,若不得解药,不出十日,暴毙而亡。
这是爹爹给我的,是他将齐墨儿嫁给西坞王子的回报,是他为连辙所备。
我偷溜进牢里看父亲那晚,他只说了两件事,一是盼我好好活着,二是说我体内有天魅散。
他说,“丫头,爹知道你不想嫁给连辙,可爹爹没有办法,肯护你只有他了。但你放心,连辙他不敢碰你。”
父亲向来好算计,他杀了连辙的爹,又让他娶我为妻,最后还下毒让他不能碰我。
只是他怎么也想不到,天魅散这毒,最后作了这般用处。
我告诉齐帧他还能活十天,这十天内若连辙不能从诏狱出来,我们三就一起去地下见我那奸臣父亲。
齐帧气得快要将教坊司掀翻,我只冷冷看着他,声音不带一丝情感,“齐帧,你还有十天。”
18
我拜托贵妃姐姐帮忙才得以进诏狱见连辙一面。
因为连辙的事皇上迁怒她,她也受了不少牵连,夺了封号还降了位份。
“本宫现下能帮的也不多,辙儿就靠你了。”她拉着我的手,浑身散着没有过的善意。
在此之前,尽管她是连辙的姐姐我是连辙的妻子,她都未给过我什么好脸色,我知道是因为父亲残害连将军的事情。
那次在生辰宴上,我杯中的酒也是她授意宫人替换的。
我不胜酒力的事少有人知,论起来,除了我家人以外,也就只有十二岁那年在书房里撞见的那个黑衣少年知晓。
我低头垂眉,“娘娘言重,连辙是我夫君,我自当倾尽全力。”
连辙很惨。我见到他时他被关在一个铁笼子里,满身都是伤痕,左腿被剥了一大块皮,猩红的血肉裸露在外,泛着难闻的味道。
我站在铁笼外,嘴唇动了好久才发出来声音,“连辙……”
听到我的声音,原本瘫在血水中的连辙动了动,费了好大力气才得以抬头看我一眼。
“连辙,你怎么样?”我哭着扑过去,从身上翻出几瓶药,“我带了药,我帮你上药,连辙……”
连辙摇摇头,“诗诗乖,不要来这种地方……快回去。”
铁笼隔着我碰不到他,只得费力将药膏递进去,一边哭一边说,“你快点擦药,很快我就能救你出来了。”
他伤得很重,说话都极费力气,一句话断断续续好久才能说完,“诗诗,回去吧,去找嬷嬷……离开京城……”
我还来不及再说点什么侍卫就进来赶我离开,连辙姐姐的面子再加上我的银子,也只能换来半盏茶的时间。
我记着连辙最后那句话,马不停蹄赶回教坊司去找嬷嬷,这才知道,嬷嬷竟是连辙安排的人。
“公子交代过,一定要护姑娘周全,必要时候,可送姑娘离开京城。”
“我不会走的。”
19
天魅散毒发前一天,齐帧带来浑身冒血的连辙,顺便宣读旨意,“经核查,连辙与前相暗中勾结一事并无实证,但连辙私自隐瞒奸相罪行,延后上报,不得不罚,去其锦衣卫指挥使一职,以儆效尤。”
我日夜守在连辙身边,半步也不肯走开,可他的脸色还是一日比一日苍白。
大夫说,他的身上有十几处骨折,被剥皮的左腿因为感染开始化脓,胸膛因为重击伤了肺腑……
大夫说了很多很多,字字句句都在说连辙命不久矣。
我哭着骂他是庸医,要阿温将他赶出门去,可京城的大夫都看遍了,贵妃姐姐甚至托了御医来,他们都说连辙命不久矣。
庸医,全都是庸医!
“诗诗,别哭……哭了不好看……”连辙每次清醒时都叫我别哭,还说我哭了不好看,他现在的样子才不好看。
我用衣袖擦干眼泪,轻轻抱着他的手,带着哭腔撒娇,“连辙,你快点好起来。”
他捏捏我的手指,费力轻笑,“好。”
20
连辙好不了了。
我将那些被我骂走的大夫一个个求回来,让他们轮流给连辙诊治上药,还是没能让他好起来。
那晚,我照旧强迫大夫给他诊治,连辙摆了摆手,让所有人都退出去。
“你把大夫轰走干什么?”我哭着冲他吼,“没有大夫怎么办?你怎么办?会死的。”
“诗诗,别哭……”连辙轻轻唤我,我抹干眼泪坐到他身边去。
我说,“对不起,是我害了你。”
“凡是进了诏狱的人,都没有活过十日的……诗诗很厉害呢。”
“连辙……”我一开口,眼泪又不受控制般往下砸,“你可后悔?”
可后悔娶了我,可后悔跟乔家扯上关系,可后悔那晚没偷走那份伪造的证据?
哪有醉酒喜欢砸东西的人,至少我不是。
十二岁那年我在书房遇到戴着黑面巾的连辙,我就知道他不是爹爹的朋友,更不会是暗卫,乔府的暗卫是不会蒙面的。
我闯进去时他正将一卷绢帛往怀里塞,许是我突然闯进去吓到了他,那卷绢帛自他怀里掉出来,上面的内容一览无余。十二岁的我能认全那些字,知道上面写的是什么。
所以我对他说,“你也喝一杯,喝完不准跟爹爹告状。”
然后我就借着醉酒,将那卷绢帛点了烛火,顺带毁了爹爹的书房。
我不会让他带走爹爹书房的东西,也不想爹爹以此陷害他。
酒后想做什么其实在喝酒前就想好了。
那天我还对他说过一句话,在那卷绢帛烧完以后,我说,“夜深了,你快回去睡觉。”
在贵妃姐姐生辰宴上那次也是,我根本就没醉。
我知道是连辙姐姐想为连将军报仇,老爹欠下的债,我还也是应该的,所以我顺着安排撕了圣旨,被关进大牢,一直到连辙回来。
我那时想的是,若此番死了,就当替老爹还债;若没死,我就跟连辙好好过日子。
“傻丫头,我不后悔,”连辙抬手替我抹眼泪的力气也没有,只得用手指在我掌心点点,以示安慰,“其实,最初是我找上你爹的……”
连辙说,在最开始的时候,在他刚刚掌握父亲罪证的时候,他就私下找了父亲,将所有证据摆到父亲面前,说只要父亲配合,他便能保下我,保我不受乔家牵连。
父亲沉浮官场多年,哪里能看不清局势,知道乔家气数已尽,最后等着的,就是抄家灭族。
他答应了连辙的要求,将我嫁给连辙。
“何必呢,何必如此呢……”我哭着说。
对啊,何必呢,谋划这么久,就为了把杀父仇人的女儿娶进门护着,现在自己也要因此送命。
21
连辙走了。
走之前他回光返照一般,终于有力气抬手替我抹干眼泪,用指腹一点一点抹去我脸上的泪滴,动作轻柔缱绻。
他说了好多话。
“诗诗,我不后悔,三年前那夜不后悔遇到你,后来也不后悔救下你,只是,后面不能护着你了……”
“诗诗,离开京城吧,忘记这一切。”
“傻丫头,以后好好活着。”
走前最后一句话,他摸着我的脸,说,“何其无辜。”
何其无辜,无辜的又何止我一个呢……(原标题:《骤雨败海棠》)
点击屏幕右上【关注】按钮,第一时间看更多精彩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