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丨Mr. Infamous
DC电影宇宙在自乱阵脚这方面，显然十分在行。正义联盟的组建是一有规模，就生事端。《扎克·施奈德版正义联盟》是一场自带掌嘴效应的反攻，本·阿弗莱克对于蝙蝠侠的构想又在创作分歧中落得个不上不下，指不定终点站会是《闪电侠》。
种种变数与流言中，《新蝙蝠侠》在2017年敲定让马特·里夫斯执导并监制。绝对的控制权排挤了阿弗莱克的剧本，也断绝了他的加盟，最终，新片决定让年轻许多的罗伯特·帕丁森顶班，饰演刚出道两年的蝙蝠侠。
但这必然跟当下的正联，乃至整个DC电影宇宙的衔接出现错拍，又一次的选角重启也仿佛一场毫无必要的炒冷饭，加上帕丁森与里夫斯的矛盾从片场流出，很难让人对这部电影抱有充分把握。甚至帕丁森自己也开玩笑，说这电影要是不理想，那他就去演黄片了。
奈何看完《新蝙蝠侠》成片后，我很惋惜地意识到，帕丁森大概是不必去拍成人片了，至少不必因为这部电影。
自打1989年蒂姆·波顿推出第一部蝙蝠侠真人电影开始，这位DC三巨头之一已经迭代多次，然而里夫斯还是能够找到有新意的切入点。
这与众不同的新意，率先体现在类型定位上。里夫斯想要打造的，是一部黑色侦探片。
作为侦探片，电影最突出的主线就是哥谭市出现了连环杀人案，杀戮目标高级，作案手法嚣张，连串谜题埋伏的真实身份、背后动机、后续开展、解救代价，完全匹配高智商罪犯的行为模式。
这种情况之下，角色设置决定了故事的吸引力。区别于同类电影，《新蝙蝠侠》所调动的一众角色全是哥谭熟脸，除了蝙蝠侠外，还有他的管家阿尔弗雷德（安迪·瑟金斯饰）、猫女（佐伊·克拉维兹饰）、戈登局长（杰弗里·怀特饰）与企鹅人（科林·法瑞尔饰）、谜语人（保罗·达诺饰）等等。
熟脸的好处在于，每个角色的大体设定以及戏剧功能，都毋庸赘述，而把他们重启，并放归到一个更突出侦查破案的大线索里，就不只是相关身份得以适配放大，而且也能有针对性地，借壳给侦探类型碰撞出新火花。
在这个过程中，相对发挥有限的局长和管家，显然没有反派值得浓墨重彩地刻画。蝙蝠侠系列，或者说超级英雄电影，最让观众期待的实际上是不同的反派，放到视野开阔了的当下，则是反派组合，即要看这些此前能够单独兴风作浪的角色，在今天会叠加出怎样不同的效应。
先说颇有复杂性的猫女。她一向是在灰色地带游走的，跟本地罪犯间的勾连，跟蝙蝠侠间的纠葛，以及自身的骄傲、敏感、愤怒、恐惧，可以非常融洽地切入一个罪案的脉络中去。在风暴的核心，她既可以做盟友，又可以当对手。对这种不乏暧昧的角色与充满未知的走向，《新蝙蝠侠》善用了。
不过作为匪帮传奇的企鹅人，可以在电影里承担更多戏剧性。他本身就串联了整个地下世界，又上接高层的衣冠禽兽，黑白两道通吃，天然就是哥谭的绝佳代言。与此同时，穷凶极恶的黑帮头目与和气生财的生意人这两个身份的融合跟冲撞，在骤变的局势里赋予角色更多层次，而法瑞尔毁容式的表演，把癫狂由里及外推了出来。
要是没有谜语人在，他该是电影最有锐度的一员，但反正他还可以在此后的个人衍生剧集里绽放光彩，《新蝙蝠侠》所要成全的是谜语人这个侦探的线索与核心。他像是后浪，冲击着多少有些暮气的前浪企鹅人，他不屑于维护哥谭的平衡，而是需要解构，从破局里建设更有火力与活力的新时代，以他的意志为转移的新版图。
这种企图赋予了连环凶杀接近邪祟的深意。谋算之深，玩心之大，从形式到内核都撑大了《新蝙蝠侠》的张力。
老角色跟新故事就在侦探框架下，有了最基础的相互成全。由此生发的辐射热度，又跟黑色风格密不可分。DC曾经试图以「黑色」标签来跟漫威做出实质上的区分，但除了扎导对正联的处理，现阶段所有电影都自觉靠拢了对家绚丽多姿的娱乐性。《新蝙蝠侠》竟有在这方面钻深一层的野心，堪称难得。
「黑色」先从角色蔓延开来。人物造型上，无论是正是邪，战服、外套以及坐骑、饰品，都以黑为主调。这些形象刺入无尽的黑夜与豪雨，接续开篇万圣节的鬼魅气色，勾连延绵不断的惊悚氛围，辅以灰与白，在一部彩色电影里几乎要把彩色逼到无路可走，多少也有这暗黑本质的反射。
但当然，「黑色」主要还是指侦探片里的沦丧道德与阴暗人性。与侦查、警匪相依的哥谭市是黑色电影完美的发生地，可以承载作者与受众对罪恶之城的任何想象与投射。当中密如蛛网的犯罪网络，层出不穷的反派群体，锁死了精神永夜的性质。
蝙蝠侠在此地的惩善扬恶，从来不像其他超级英雄那样，打败反派，解除危机之后，往往能换来一小段有曙光的日子，哪怕频繁的彩蛋往往预示太平并不长久。但蝙蝠灯总在夜空亮起，背负责任的蝙蝠侠不能答应猫女邀约，离开这座溃烂的城市，大概注定了他恒久的磨难，以及哥谭恒久的堕落。
要看到，谜语人的出彩，在于他是蝙蝠侠的「同盟」。市长、黑帮等所谓的坏人，都在他的精心策划下殒命。甚至可以说，他替一腔悲愤的蝙蝠侠，出格地完成了部分目标，并在遍地谎言的哥谭打出了「别再撒谎」的震慑旗号。
这也是《新蝙蝠侠》的一大特色，即不再单纯地从无到有再现一版蝙蝠侠，而是尝试通过其他角色来塑造他。如果说谜语人代表了他在成魔成佛那一念间的不同抉择，那么猫女就是他自我的怜惜与向往的未来。
这个阴郁得几乎契合哥谭气质的超级英雄，既不能像谜语人汪洋恣肆，也不能像猫女那样随心所欲，于是在自我禁锢中承载了极其强烈的黑暗意识，相应地，眼袋熏黑、发丝凌乱的帕丁森大概呈现了最沉郁颓丧的一种形象。
他更像是凡人，当了两年英雄，依旧自嘲自己不过夜行动物。父母双亡是一次失根，谜语人引发的质疑则导致了二次失根。他对拯救万民有心，但并非时时有力。他是我们喜闻乐见的凡人英雄，有一整个挣扎与蜕变的弧度，便于吸收必要的情感倾注。
为了抵达黑色侦探片的某种真实，里夫斯几乎卸掉了所有超能力元素，而且，所有角色都斩断了起源历史，就更没有超乎自然的传奇。说白了，《新蝙蝠侠》更趋近于特工电影。
正因为更接近于人本身，这座虚构的索多玛因为没有绝对救世主而增添更多绝望。这时候，宗教元素又成了一个水到渠成的绝佳点缀。
这时候依然要说到谜语人。他不只会选择宗教场所打宗教哑谜，会在血腥罪恶中哼唱圣歌，而且，他还通过社交网络，煽动出一支具有邪教属性的队伍。集体沉沦与宣泄，是以黑对黑的感性选择，也是以信仰摧毁信仰的实际操作。
他代表了宗教之恶，而蝙蝠侠在克服自身心理障碍后，选择赴汤蹈火救助并没有百分百信任他的新市长与民众，则达成了宗教的救赎。特别是漆黑一片中，人们追随他跨过海水，红光照下，仿佛摩西分海，也寓意绝对的黑暗开始有了明光。
在蝙蝠侠已然成为某个特定类型的经典代表（哪怕有且仅有他一个）时，里夫斯另辟蹊径地完成了自身对黑色侦探片的构想，也为定位不清的DC超级英雄片找到了跟传统类型片结合的新方式，一如漫威花样百出的尝试，但是走了严肃而不失癫狂的路数。
作为《柯弗洛档案》和《猩球崛起》系列的导演，里夫斯也在《新蝙蝠侠》延用了一些标签。比如通过望远镜、摩托后视镜等非高清的视角，来展现低光源中罪恶的或远去的人事。又比如仇恨言论的膨胀，乌合之众的集权等等。
而熟悉商业片规则的他，也借势大胆地抛弃了许多娱乐性元素，或者刻薄点说，他无法像诺兰在三部曲中所做到的那样，完美兼顾娱乐与内涵。这电影甚至「不是」超级英雄片。
于是，风格、重心与三小时的时长都是对观众，尤其是爆米花观众的重大考验。超英片久旱，而《新蝙蝠侠》未必会是中国观众难逢的甘霖。
但是，它一定会是诺兰高峰阴影下DC，乃至超级英雄片的一记重拳。在蝙蝠侠真人电影行列中，它未尝不可以是仅次于那三部曲的最佳。我希望它能成功，能让DC回到引以为傲却长期无从下手的标签或目标上：暗黑、成人与深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