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靖飞饰演的张飞至今难以被超越，为此他从零开始学骑马，拍摄的三年里几乎没用过替身。 （资料图/图）
2022年11月24日晚间，演员李靖飞因病去世，65岁的人生就此谢幕。生前，他因94版《三国演义》的张飞一角为人熟知。
李靖飞最后一次在电视上露面是2019年，央视《中国文艺》栏目《25年再聚首》节目。因为中风，他被女儿推着出场，容光不见病色，声量却显见地弱了下去。主持人问他想和大家说些什么，他只说：“谢谢大家，不说了。”
这符合他一贯的性格。尽管名字里同样带一个“飞”字，现实生活中李靖飞的性格却与张飞差异显著。他内敛、话少，在不少“刘关张”重聚的公开活动上，大哥和二哥滔滔不绝话当年，他安静坐在一旁。偶尔兴起聊起往事，口音还带着家乡味道。
李靖飞1957年10月13日出生于河北省，1978年考入河北省话剧院，做演员前，曾是石家庄田径队的运动员。
94版《三国演义》里的张飞至今无人可撼，那是李靖飞演艺生涯最高光的时刻。结束《三国演义》的拍摄，他回到话剧院，原本“该干什么，还干什么”。之后的几年，他断续接了《孙武》《喋血金三角》等电视剧，反响平平。
此后数十年，他在公众面前露面的机会不多。寥寥数篇访谈，所隔年代久远，讲的也多是三国剧组旧事。人生的最后，受病痛折磨，一位友人在2022年11月中旬接受中国新闻周刊采访时称，李靖飞“此前三次中风，如今伴有肾衰竭，需要透析治疗……医生表示，虽然病情复杂且严重，但是目前还算稳定，如果不出意外，应该可以挺过今年”。
2019年，李靖飞最后一次在电视上露面。 （资料图/图）
“意外”终究到来。加上2022年11月1日离世的关羽扮演者陆树铭，“刘关张”中，如今只有刘备的扮演者孙彦军还在世。11月25日午间，他在微博悼念好友：“一直不敢相信预感的事会成真……靖飞弟还是走了……我此时已无更多语言表达什么了……愿天堂不再有痛苦……靖飞弟一路走好！！！”
成为张飞，理解张飞
李靖飞拿到张飞这个角色，完全凭借实力。
1990年的冬天，李靖飞听说《三国演义》剧组正在选拔演员，抱着“能演演张飞多带劲”的想法，他独自跑去北京电影学院试戏。没有熟人举荐，他到了现场才发现，来试戏的演员中不乏大咖。演员已试到第七轮，加上他一共三个演员竞争张飞：一位是张辛元，早在电视剧《诸葛亮》里扮过张飞一角；另一位是演过谢晋电影《高山下的花环》的何伟。
李靖飞此前虽演过话剧作品《张灯结彩》《八九雁来》《燕赵悲歌》，但在电视圈还属无名之辈。所幸导演之一的蔡晓晴对他演过的电视剧《铁人》有印象。他试了“三顾茅庐”的最后一顾以及“古城相会”的桥段。总导演王扶林相中他的眼睛，“一睁开就像核桃一样”。拍三国的三年，凡有张飞出场，他就得“瞪着眼睛”，瞪得眼睛生疼，频频流泪。
为了演绎《三国演义》小说中“豹头环眼,燕颔虎须”的张飞，李靖飞出场总是瞪着“核桃一样的”眼睛。 （资料图/图）
不过，在陆树铭自传《我遇关公》里的叙述，前因略有差异：1990年初，《三国演义》筹拍的消息放出来时，身边人都劝李靖飞去试镜，他回绝了：“中国那么多演员都排着，怎么能轮上我？”直到1991年的元旦刚过，《三国演义》剧组的一位导演打来电话，让他试戏。他方才进京，凭借出色的表现拿下了角色。
“试戏时，没有杂念没有约束，抡圆了来，总导演和执行导演很兴奋。可真正一上戏，自己觉得身上担子非常重，反而没有信心了。”在《三国演义》剧组的七位主演里，李靖飞年纪最小，资历浅，他不敢怠慢。剧组条件简陋，“刘关张”住一个屋，演戏遇到瓶颈时，彼此交流。李靖飞受益于此，找到了张飞的“魂”——“常人思考的时候，他不思考，体内总有一腔热血在奔流。”
李靖飞爱琢磨戏。演到“当阳桥三吼”那一场，他准备了好几套表演方案，对“三吼”进行细致分析。
“张飞本来是来找赵云算账的，知道错怪了，便等曹兵到来，一见曹兵便大吼一声，我什么也不想，就要一种精神的威慑，曹兵发抖了。曹操对众将说‘不可轻敌’。我又大喝一声，曹操颇有惧心，曹军阵脚已乱。我挺起长矛又是一声怒吼，夏侯杰吓得惨叫一声，摔倒下马，曹军溃退……这里，我的表演有几个层次。张飞张望着，心里在问：曹兵真跑了？刚才是拼着全身之力大吼三声，此时竟觉得有些委屈，‘亏得我……真险呐！’一想到曹操让我给吓跑了，不禁开心，豪迈得有点歇斯底里地大笑起来……”
直到导演蔡晓晴喊卡，李靖飞发现自己的“声带给喊撕裂了”，休养了几天才能说话。
进入互联网时代，94版电视剧《三国演义》受到00后的喜爱。剧中刘关张商定结义时张飞附议的台词广为流传。 （资料图/图）
李靖飞对张飞的理解臻于成熟：“张飞的性格、为人、修养在不同时期是有变化发展的，青年时期正直憨厚，多少还有点腼腆，暴烈豪爽，带点嘎不拉唧的怪，到了中年他渐渐粗中有细了；到了中晚年，虽然本质不会改，但在战争上积累了经验，能控制自己的情绪了。”
“可以说，拍戏的三年，是在对如何演好张飞不断摸索中度过的。”李靖飞生前接受采访时说。
那一代演员为艺术作出的牺牲
刚进组时，李靖飞很瘦，为了让自己的体型更贴张飞，靠吃馒头和肉，增肥了40多斤。对李靖飞来说，把身型调整至角色所需，是常规操作。此前为了演好话剧《红鼻子》里的一位杂技演员，原本身型单薄的他把自己练得膀大腰圆，一人能托起四个人来，在舞台上转圈。《铁人》的导演觉得他有些臃肿，他运动减食，很快瘦掉30斤。
电视剧《铁人》讲的是石油工人去松嫩平原开展石油大会战的历史，很多场景真假难辨，有采访者发问，其中劳动场面是不是用的资料片。李靖飞回答：“说它像资料片，就是因为它拍得真实。拍摄现场，演员和石油工人毫无两样，拍摄人体搅拌泥浆时，天那么冷，等我们上来喝口酒时，嘴都对不上瓶口。拍吃面条那场戏时，刚端起碗，一阵风刮上一层沙子，为了表现人物的饥饿感，我毫不犹豫三口两口把面条吃光。”
《三国演义》的拍摄环境艰苦。孙彦军说，《三国演义》拍三年，是“参了三年军，关了三年监牢，做了三年苦力”。李靖飞拍“夜战马超”那场戏，是在一个老河套，夏天，地表温度能达到40度。一连六天，李靖飞熬了三个通宵才拍完，热到吃不下饭，只喝些绿豆汤解渴。那时片酬不算高，一集最高给250元人民币。
94版电视剧《三国演义》成为经典，得益于那一代演艺工作者在艺术上的精益求精。图为剧中刘关张桃园三结义的场景。 （资料图/图）
《三国演义》马戏多。刚拍时，李靖飞根本不会骑马，在马背上耍弄武器丈八蛇矛，更是艰难。剧组找来内蒙古的马术队，训练了十来天，就开始拍马上戏。李靖飞曾说，三年拍摄，只有少数演员没挨过摔，陆树铭摔得最严重的一次，腰磕在鹅卵石上，伤处的淤血得拿粗大的针管抽。饶是这样，李靖飞也没怎么用过替身，“大伙都为艺术作出牺牲”。
张飞的造型做起来不易，腮上粘一层密密的胡子，到了夏天，汗水直淌，“往下撕时更是撕心裂肺地疼”。拍张飞在阆中得知关羽死讯的那场戏，李靖飞刚粘上胡子，穿好盔甲，父亲的死讯同时传来。接完电话，他站都有站些不稳，导演让他休息，他只说：“我怎么也要把这场戏演完。”
“我们那一批演员身上有些东西，到今天都值得弘扬。”李靖飞去世后，演员张光北接受新京报采访时评价，“那时，我们对自己的表演，对自己所创造的角色，尤其对《三国演义》这部老祖宗传承下来的伟大作品，都怀着一颗敬畏之心，每个人都将自己全部的身心、精力投入了进去。孙彦军、陆树铭、李靖飞都很苦，你想我一个吕布就拍了11个月，他们拍了两三年，能够坚持下来，坚持做到最好，这是一件特别伟大的事。”
延伸到现实的桃园结义
剧中的桃园结义，也延伸到现实生活中。孙彦军、陆树铭和李靖飞，常以“大哥、二哥、三弟”互称，当年剧组的人皆知他们关系铁，聊起他们只说“那哥仨”。
饰演刘关张的三位演员将剧中人物的情谊延续到生活中，图为2014年三人在北京的活动中重聚。 （视觉中国/图）
《三国演义》播出前夕，“刘备”孙彦军接受采访时说：“我们三个人一块侃戏，一块练骑马，一块拉家常，脾气秉性全摸透了，连三个人的祖宗三代家底儿全都知道得门儿清，彼此没有不能说的话，感情很深。”
《艺术人生》里，孙彦军回忆他们三人曾一起在野三坡偷玉米，被当地的农民发现。陆树铭和李靖飞跑得飞快，“刘皇叔”却被农民当场抓住，想掏钱发现兜里空荡荡的，“N年以后想起来还挺好笑的”。1997年，电视剧《孙武》开拍，刘关张再次聚首，李靖飞在其中饰演夫概。或许是因为三人情谊与《三国演义》绑定得太深，“最初的几天，总是改不了老关系”，陆树铭直接在拍戏时叫孙彦军“大哥”。
饰演刘关张的三位演员在剧组共同生活了三年，生活中培养的默契滋养着角色塑造。图为《三国演义》剧照。 （资料图/图）
现实中的哥仨，李靖飞性格最内敛。陆树铭每次遇到粉丝要求拍照，李靖飞总躲到一边，除非陆树铭硬拉着他一块合照，他说，害怕“把镜头瘪了”。
陆树铭曾撰文称，李靖飞待人接物极为周到，说话也很有分寸。《三国演义》拍到第六集时，陆树铭因妻子临盆向剧组告假，不久后，剧组却得到消息：陆树铭整天在西安打麻将。李靖飞知道后，连忙打电话，敦促他回剧组拍戏。
过了50岁，李靖飞身体状况堪忧，生活一度因脑梗而难以自理。“二哥”陆树铭知晓他的情况后，曾积极为“三弟”奔走筹款，也因接了不少商演和企业剪彩，而遭遇“消费关羽”的非议。
相比两位哥哥，李靖飞在演艺上的后期发展没有那么顺遂。他曾说，感觉一辈子只演了《三国演义》这一部戏。但对很多人来说，李靖飞演出了一个“零差评”的张飞。《三国演义》在四川拍外景时，曾研究《三国演义》的四川省社科院教授谭洛非写给李靖飞一首赠别诗，以示欣赏：“都道张桓侯，暴烈万人雄。粗中原有细，爱才立奇功。”
（参考资料：阿庚《从“黄豹”到“张飞”》；马明《同是燕赵人：记李靖飞》；王健《再塑群雄：从原著到屏幕》；陆树铭《我遇关公》；中国新闻周刊、新京报、上观新闻、新周刊相关报道）
南方周末记者 潘轩 南方周末实习生 刘嫄媛 张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