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回了一趟老家，回来告诉我：永非死了，但不知道死在哪里。
我问：永非是谁？怎么会不知道死在哪里呢？
父亲说：你同学华山的父亲啊，他以前是我们村里的，后来随他母亲改嫁到另一个村，所以你不认识他。他自己得了癌症，大儿子也患上了癌症。他跟别人说，以后总有一天会一病不起，家里没人伺候，死了可能还埋不起。后来趁自己还能走得动的时候，不拖累家里就离家出走了，死在外面，但不知道死在哪里。
我听后一阵唏嘘，想起了小学同学华山，他特别调皮，经常穿着一身烂衣烂裤，鼻涕总是擦不干净，几乎与班上所有同学都打过架，也几乎被所有老师都打过。后来读六年级我们转学校后，就再也没见过他。没想到他父亲和哥哥都患上了癌症。
我问父亲：为什么会死不起呢？农村还是土葬，顶多买一个棺材，办一桌酒席还能收回一点钱啊！
父亲摇摇头，说他家里穷，平时没在别人家里做过人情，很多亲戚都已经不来往了，即便收钱也收不到多少。而且农村现在死一个人，除了买棺材，还要请八仙、包礼钱、买烟酒、买肉鱼菜等等，要花费很多钱。
我听后仔细一想，的确如此。这几年我回老家参加了几次葬礼，因为读过一点书，我会经常被请去坐账房，因此对某些数字记得特别清楚。2017年参加一个老人的葬礼，我看到管家开出了一个采购单，其中光是白沙烟就买了77条，仅这一项开支就是1万多元。
那一年，我外公离世。作为家属我全程参加了葬礼，也知道了农村的很多乡俗。其中有一项是过奈何桥，几个老人用桌椅板凳搭了一个桥，然后两个司仪一人站一边，一人扮演土地公公，一人扮演牛将军和马将军，然后亲人一个个过奈何桥，司仪讨钱，每个家属都要给钱。在上奈何桥前，我身边的人就告诉我：作为我外公后代中唯一一个上过大学且有“正规”工作的人，我一定不会被轻易放过，所以我至少要准备100多元。按他们的说法是：被讨钱越多的人，是越有地位的人。
后来，果不其然，那个司仪在我面前不断唱好话，大意是“长得帅、有出息、坐中央”等等升官发财的祝福，旁边的人都看得不亦乐乎，把丧失办成了喜事，我最终掏出158元才让我通行。后来我与表兄弟姐妹一商量，光那次过奈何桥，我们就花出去一共3000多元。此外，还有上家祭、客祭，都要另外包礼。
此外，请八仙司仪的工钱、办酒席买的鸡鸭鱼肉以及鳖等，那次外公去世一共花了近5万元。到最后一天，要安葬的时候，为了热闹点，不知是哪位老人出了个主意，让已经成家的孙女和外孙女每人又凑点钱买了几十箱礼花。我跟在送葬队伍中，听不到唢呐声，只听到一阵阵礼炮声响彻云霄，我满眼泪花，再怎么热闹也换不回外公的生命了。
可是，老家的人对于葬礼最高的追求就是两个字——热闹。此热闹包含两层含义，一层是热热闹闹，大家都来参与；二层是客气，即办酒的规格很高，菜的分量很足，发的烟够档次或够多。有的家庭甚至为了追求热闹，舍本逐末，把本应给老人养病的钱都存起来，就等着最后辞世办一次“热闹”的葬礼。
为了热闹，村里就难免攀比。比如父亲这次回去参加一位80多岁老人的葬礼，儿孙比较多，而且也比较有出息，他们这次就动用了洋鼓、洋号。父亲说起来的时候似乎觉得对方很了不起：“人家10多个孙子孙女，请了洋鼓、洋号，都没让大人参与这事。”我刚开始都没搞明白这是个什么东西，后来才知道只是在唢呐等传统乐器的基础上加了点西洋乐器，不觉失笑：“乡村的习俗，还是用传统乐器比较好。”
只是，一旦有人开了头，后面的人一定又会以这个为标杆，以后一旦有人家庭条件不错，会动用比这个更高规格的班子了。
办葬礼，已经不是为了让老人安心上山，而是为了让后人脸上有光。只是为了这个“有光”，不知道多少家庭需要把积蓄花光，甚至像同学华山的父亲，即便花光家里所有积蓄，也无法办一个相对体面的葬礼，最后只好选择死无葬身之地。
我前段时间听得民政厅即将要出台一个政策，说农村人虽然日子好过很多了，但已经被各种红白喜事压得不堪重负，需要限制这种喜事的规模，包括葬礼也需要限制一下。一向对一刀切政策比较反感的我，顿觉这个政策无比英明：农村的这些陋习的确需要整一整了，不然将会有越来越多的人死不起。
（文/谷子 图/来源于网络）
我是谷子，出身农村，曾谋职帝都，做过媒体，现居南方某城市，经常写点乡村文字，如果你对乡村故事感兴趣，欢迎关注；如果你愿意讲述自己的故事，请联系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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