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是晚上11点多了，街上已没有多少车辆，大雨还在不停地下着，路上的积水已经消退不及，黑夜笼罩着这个城市，给人以窒息。街上的路灯也在这黑暗中显得有些幽暗，更难受的是那北风似乎带着西伯利亚原野的狂暴肆无忌惮地呼啸着，冰冷着街上匆匆行走的人。“倒霉！可恶！”，王二喜嘴里嘟哝着，穿着黄色外卖服的二喜有些无奈。“你有个订单未送达，请及时处理！”手机里面传来隐隐约约的声音，在这雨声里面，二喜却觉得有些刺耳，还有几分钟就要超时了，二喜心里一紧。离客户却还有4公里的路程，那个小区二喜去过，是一个高档小区，外卖的摩托车是不准进去的，只能把摩托车停在门口停门口，步行进去。
二喜开着摩托车一顿猛跑，狂风刮来，摩托车有些摇摇晃晃的，雨打在二喜的脸上，但已经没有了什么感觉，脸有些冻麻木了，到了小区门口，已经超出2分钟，二喜正急着，想要开摩托车进去，保安猛地跑出来一声大吼，二喜一个急刹，摩托车倒在地上，鞋子都掉了一只，二喜急忙从地上爬了起来，鞋子都进水了，二喜已管不了许多，急忙穿上，在小区里寻找客户的位置，21栋4单元15楼，小区有点大，二喜虽然来过几次，但还是难记住这么多楼房的位置。特别是这雨天晚上，看不清楼栋的编号。
黑暗中摸索找了好久，站在单元楼下打电话要客户开了单元门，电梯却在维修中，不能使用，客户要二喜自己从楼梯上来，二喜匆匆忙忙上去，已是上气不接下气，脸上冰冷的，上身裹在雨衣里，汗却把里面的内衣透湿了，粘在身上，浑身的不舒服。打了好一阵电话，客户终于开了门，是一个油腻的男人，"怎么现在才到？还能吃吗？”，“对不起，对不起，”二喜赶忙道歉，油腻男人一阵骂骂咧咧，好歹还是收下了餐点。二喜一阵感谢。
“好人啊，”二喜在心里说到，但同时二喜又是一顿难过，这单迟到了，这个月看样子是难以达到考核要求了，又要被扣钱了，站里规定每个月准时率必须达到99.2%，这个月二喜跑了1230单，有10单晚了点，今天是最后一天了，二喜觉得自己这个月确实有些倒霉。下得楼来，雨下得正紧，二喜出了小区，找了一个比较偏僻的角落避雨，打开APP，点了下线，今天跑了一天了，二喜觉得有些疲惫。
二喜今年45岁了，早些年在一个小厂做修理工，不休假的话有3000多元一个月，本来二细觉得自己没读什么书，在这个厂做下工算了，但疫情忽然来了，那样猝不及防，厂里的产品没了销路，老板也破产了，厂子倒闭了，二喜一下子失业了。家里有两个小孩，大儿子在读高中，一年学费不少交，学校还经常收一些周末补课费、资料费什么的，叫二喜感到有些吃力，至于陪读，儿子和他说了一次，看到他有些难的样子，儿子没有再说，学校旁边租一个40多平方米的民房，一年都要1万左右的租金，电费要收1块钱一度，水费收4块1吨，条件好的高一就开始陪读了。
小女儿今年上初中，学费虽然是不多，但女儿回来说要补课，不补不行，班上的同学都参加了，早几天数学老师打来电话，说可以优惠一点，中午吃完饭以后去他那补课，一个学期2000元，二喜还是想办法借了一点钱交了。早几个学期没去补，女儿一直坐在教室最后一排，考试成绩也一般般，“补课的同学好多都知道考试题目！”女儿嚷嚷道。二喜感到有些心疼，对不起一对儿女。但没办法，家里自己失业这2个月，都靠老婆在旁边小餐厅做事每月2000元维持生活。
二喜的思绪又回到了找工作的日子。那天二喜在街上走着，忽然看见外卖小哥骑着一个摩托车在树下歇息，送餐箱上面贴着一个广告，说常年招工，每月5000-10000元，二喜赶紧和外卖小哥聊了起来，“我45岁了，还要人吗？”“要的，要的，你去站点问一下” 。 于是二喜找到了外卖站点，在一个偏僻的街道，和站长谈了一些情况，站长要他去办理一个健康证就上班了，二喜自己有台旧的摩托车，租了一个电瓶，交押金300元，租金每月300元，摩托修理了一下，花了150元。二喜觉得还算满意，总算又有事情做了，二喜觉得又看到了生活的希望。
那是夏天的事情了。站长要一个组长带二喜跑了一天，师傅胖胖的，跑了有二年了，边跑边告诉二喜怎么接单，抢单，怎样点到店、取餐、送达。二喜帮取了几个餐，送达客户，觉得不难。于是下午就回家了，准备第二天去跑。
第二天，二喜回站里领了夏天的工作服，2件短袖的T恤，黄色的，很是鲜艳和抢眼。衣服上面都是广告：XX外卖，送啥都快、XX外卖，买药也快……箱子自然也是站里的，有同事帮固定在摩托车后座（有一个铁架子支撑着箱子）。再有一个摩托车头盔，也是黄色的，上面一样有着外卖的字样。当然，这些自然不会白给，站里说了，发第一个月的工资扣出来，200元吧，第一个月还要扣除半年的保险，每个月60元，半年就是360元，二喜听说有的地方要每天扣3元，这边扣2元已经不错啦，听说这个外卖公司全国有700万还是1000万的外卖员在跑，按700万人来算的话，那一天按2元每人也得扣1400万，一个月5.2亿，一年60多个亿呢，“我的个天呐！”，二喜越发觉得自己是算错了，多大的一笔钱啊，二喜心里叹道。
“你在想啥呢？”，一个外卖师傅打招呼道，后来才知道他叫小三子，乌黑的面孔上流着热汗，和着灰尘满满的从发际流下来，眼睛也是乌黑的，只见他用右手的衣袖一擦，对着二喜一笑，露出洁白的牙齿。只见他打开摩托车后座的垫子，拿出一个电瓶来，飞快地换了电瓶，二喜想和他聊聊跑单的事情，“我还有单子没送呢，以后聊！”小三子飞快地跑了。脚上一双红色的运动鞋特别显眼。
第一天二喜也学别人，来到一个商场门口等着，那里平时总是有很多外买员的，商场负一楼和三楼四楼里面有很多小餐饮店，都是同时接外卖生意的，当然堂食生意也好。外面一排门面有很大都是饮料店，烧仙草和益和堂总是拥挤的。
二喜第一次在手机上就接了3个单，但在商场里面绕了好久，才找到那几个店子，匆匆忙忙手上提了3个袋子，跨上摩托车就走，找店子拿餐食就用去20分钟了，手里3个单肯定是迟到了，二喜有些急。好在有2个单子都是旁边的小区，但二喜进去确是有些晕，这是老旧的小区，墙上并没有多少栋的标识，单元门口也没有几单元的牌子，二喜只能逢人就问着，有的人步履匆匆，并没有空应答，有些人说不知道，好在有几个在一起玩的小女孩，热情的指引着方向，这让二喜心头有些感激和热乎，想到自己在家的女儿也是和她们一般大小。在另一个小区，一个年纪大一点的中年人担心二喜找不到地方，还带着二喜到了单元门口。还是好人多啊，二喜心里想着。
第一天，二喜跑得晕晕乎乎的，但有几个单二喜却一直记得。一个顾客点了一份炸鸡，一份饮料，等二喜一脚高一脚低地爬上7楼，一个中年妇女开了门接过去一看，诧异的问道：就只有这一杯饮料？二喜往手机上面一看，确实还有一份炸鸡没有，于是匆匆忙忙跑下去看外卖箱里面，却是忘记拿了上去，只好向顾客道歉，等下来已是气喘吁吁了。
这毕竟是算好的了。一个晚上，一个顾客点了4盒饺子，几份烧烤。到店子了，二喜拿了袋子就走，送到顾客才发现，袋子里面只有一盒饺子和几份烧烤，打电话给饺子店老板，老板说你自己没拿完啊，好在不是很远，二喜只能返回去重新拿了送去。“为什么不放一起呢？”二喜知道自己有些大意，但还是有些忿忿不平。有一次二喜忘记拿饮料了，店老板打电话告诉二喜要他回去拿，看下路程，已是离开很远了，手上还有三个单没送，这次二喜自己掏腰包买了一瓶饮料送给顾客，虽然这次算下来亏了钱，但二喜却很高兴，毕竟后面几个单子不会迟到了。
开始送外卖，最难的是找店子和顾客的地址。有的店子有几个牌子，挂的牌子和顾客下单的店面名称是不一样的，这个必须得问老板或者跑外卖的老伙计才知道。有的店子隐藏在角落里面，你是很难发现的，打电话给老板，有的老板比较客气回告诉你，有的老板拿你就是一顿骂，说不知道还跑什么外卖！有的老板牛气得很，要你站外面等着，问题是你在外面等没问题，他却一直做着堂食，后面你的外卖单子都会迟到！你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这就是有人说的沉没成本。
导航也不是万能的，有一天晚上，导航就把二喜导进一个死胡同，前面是围墙，导航一直提示往前走！二喜从此是对导航又爱又恨，但没有导航，外卖是没办法送的。送客人手里，最怕的就是那种大的小区啦，有小区不让骑车进去，你只能拿着外卖在小区里面跑，熟悉的小区还好，不熟悉的小区可以让你哭。有的小区单元门是关着的，你得打电话给顾客开，有的顾客根本就不接电话，你报备给后台也没用，因为顾客的手机是可以打通的，只是没接！有一次，在一个安置小区，二喜打了很多电话，一直都是打不通，二喜那个急啊，报备是通过了，然而给你延迟的时间还是有限的。等二喜刚出去不远，手机上就收到了一个信息：客人发起了二次配送。二喜只能又返回去重新联系，这样一个单就占去了二喜一个小时的时间，二次配送并不能增加派送费，这个晚上是白搞了。
一次送外卖，二喜手上有2个单子，2个单子所在的小区都是相隔不远，然而二喜没有想到的是，送第一单的时候，那个小区有几十栋住宅，已是夜深，晚上找了好久才找到，等送下一个小区的时候已是迟到了，“给你差评！”客人怒道。然而客人给了差评，他们也许出了一口气，但他们不知道的是，这一个差评得扣二喜10元，而且500单只能允许一个差评，超过这个比率，当月所有外卖配送的单价从4.5元下降到4元！如果你跑了1000单，有3个差评，扣30元不说，你的收入还会少500元！
最令二喜苦恼的是，有的差评不知道从何而来：自己都已经态度很好了，也没有迟到，然而差评还是来了。给了差评，顾客是自然没有什么收益的，外包的老板态度却很暧昧（很多地方外卖都是外包的，即使你穿着XX外卖的衣服，然而却并不是XX外卖公司的员工），也许外卖公司的老板乐见其成，他们又可以少发工资给跑腿的员工了！
说到考核，差评率、准时率（99.2%）是一个方面，这2个你做到了，但还有一个好评率分分钟可以减低你的单价，你在APP上面的好评率是不算数的，外包公司会从他的电脑里面导出一个数据来，和你APP上面的数据大不一样，因为客人点了餐，第二天给你好评是不算数的，但客人第二天给你差评却是算数的。有时大半夜的，客人那有时间去给你好评？如果白天你还可以延着脸去讨要几个好评，晚上客人都拿了东西关门了，你问谁要好评。然而白天二喜也却是很少主动问要好评的，他觉得，拿样给的好评已经失去了意义，说不定会引起客人反感。
开始跑的几个月，二喜除了第一个月（第一个月不计考核指标，只扣每个差评10元）拿了4元每单外，其他几个月都是3.5元每单。后小三子告诉他，迟到一点不要紧，要求客人修改一下配送地点可以延迟时间，也可以在离客人不远的地方提前点了送达，“这不是作假么？”，小三子却说，“没办法，逼的”，也许，小三子是对的，二喜想道。
跟小三子混熟了，小三子也会告诉二喜一些跑单的门道，比如说客人要求带烟，带槟郎，帮客户带垃圾下楼一般情况下你得答应，否则，他们会给你差评！这让二喜想起，上个月那个差评，可能是不是没有帮顾客带烟，那次，顾客要求带一条芙蓉王，250元，但二喜刚好身上没钱，所以没带，可能就给了差评，但也不是很确定，因为外卖公司会以保护顾客隐私为名，你是不知道谁给差评的。小三子家里条件也不好，有个弟弟上学，妈妈身体也不好，这都是后面二喜才知道的。
“小三子？”，二喜心里一惊，这让他想起上个星期的事情了，那天，他正跑单，忽然，看见路上一个斑马线很多人围着，二喜也上去看了，一个人痛苦的躺在地上，一只红色的运动鞋也躺在不远的路上，“这不是小三子吗?!”只见小三子右手一个手指向一个怪异的角度弯成了90度，显然是折断了，路上还有一个小伙子也是躺在地上，小三子听见我的喊声，显然看见我了，“快，打电话报警，看下那个小伙子情况怎么样？”我报了警打了120以后，看了一下，那个小伙子显然是皮外伤，情况比小三子好得多，但小三子因为是逆行，责任是显然的，
去了医院，小伙子开始还好说话，说上一点药就行了，然而，他的家里也来了人，情况发生了改变，要求进行全身检查，还有误工费营养费云云……后面二喜又去小三子家里看了小三子，小三子那天正躺在床上，房间里没有什么家具却是很干净，床前有一张旧的书桌，上面有一些书，摆的整整齐齐的，里面有些小说有些是二喜看过的，《钢铁是怎样炼成的》、《安徒生童话》，“你还看童话么？”，“有时看看”小三子看见我来精神好了很多，手指上上了夹板，有些肿胀，那受伤的地方竟闪着光亮，然而，小三子终究有些黯然：“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去跑，保险那边听说也得很久才能赔偿，况金额也是极少的”……
我也不知道如何安慰他，只知道说要他好好养病，我当时不知道的是，他帮对方垫付了5000元左右的医药费，主要是检查和一些无谓的住院，对方还提误工费营养费等等，其实小三子是本来可以不垫付的……这让小三子有些雪上加霜，然而，外卖公司却是没有人来，只是打了几个电话问他什么时候可以上班，听说外卖公司是不会管的，更不用说是工伤了，他们只是从工资里面扣了保险就觉得完成了义务。
时间一天天过去……二喜上晚班了，但晚班没到凌晨2点是决然不能收工的，如果轮到值班，就要上到3点。“你们还可以，有的地方晚班上到早上6点！”这边的组长说，也不知道是真是假，好像也没人去关心。夏天还好，冬天的夜里是难熬的，大多数人早已进入了梦乡，二喜他们却不得不呆着避风的角落等着单子或者等着那有影无影的单子。
班是不能早下的，等回去，有时候都是4点了，二喜是一定要洗脚的，虽然已是很疲惫，但奇怪的是躺在床上，久久地睡不着。头是酸痛的，头盔戴在头上，都没有力气取下了，俨然成了二喜身体的一部分，戴久了，头发都稀疏了不少，“又可以节约洗发水了！”二喜有时候自嘲道。有时候累了，二喜也想请假休息一下，但这是极其难的，提前告诉站长是肯定的，但就是同意了，也得在晚上12点以后跑满九单，基本上都快到凌晨3点了，就算那天你休假，晚上就没什么休息了，有次给父亲过生日请假，二喜跑到凌晨三点，回去后，眼睛里面都还有血丝。
“什么样的客人没遇到过呢？”，二喜嘟哝着。很多客人是客气的，理解人的，外卖送到了，都很客气的，这让二喜心里也有一丝丝感动。但有的客户却是让二喜说不出的委屈。有的客人收到外卖后把门重重的一关，像防小偷一样，还有的客人点了餐却不接电话，结果搞半天是在打游戏，还有一声不响给差评的，但这些毕竟还是少数，大部分客人都是热情的，这也是二喜坚持下去的原因之一。
雨终于停了。二喜收回思绪，也许明天会有个好天气吧。是的，冬天马上过去了，春天值得期待。二喜相信眼前的困难只是暂时的，生活会越来越美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