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櫪 (艺术家、考古研究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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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瓶”在远古的时候不称“瓶”，称作“壶”，所以在古代的记载中没有瓶的记载，自几千年前我们的祖先开始懂得水和液体物的时候就发明了这种盛放器皿，有圆器、琢器，青铜时代的琢器“壶”就是其中之一。不过那时候的“壶”基本都有个盖子，不管是方“壶”，还是圆“壶”，到了汉代这种“壶”依旧存在，只是不光有青铜器的还有陶器的，著名的汉绿釉壶便是一例，这时期大都粗大厚重，到了魏晋、南北朝时期，器物的造型已经向精巧秀美转变，但是要比起晚唐、五代的造型来，还有相当大的距离，到了六世纪出现了一种撇口、细长颈、长圆腹瓶，当时人们叫它“净瓶”，腹部有大有小不等，但多数呈长圆腹，有金属器，也有陶瓷器，多数没有任何装饰纹，个别有竹节颈装饰，最著名的就是河北曲阳北魏时期墓出土的一对铜质竹节颈净瓶（图1），以及美国纳尔逊博物馆藏北齐像、费城博物馆藏北魏石造像、上海博物馆藏西魏石造像、山东临朐北朝画像石墓以及西安北周大象元年（579年）安伽墓门额花瓶等都有带有竹节颈装饰纹的“净瓶”。
2: 河北邢台地区出土的隋代净瓶
3: 河北邢台地区出土的隋代净瓶
4: 欧洲私人藏隋代邢窑青釉净瓶
5： 牛静大学博物馆藏六、七世纪巩县窑白釉陶净瓶
6： 日本东京国立博物院藏七世纪酱釉净瓶
7： 唐代巩县窑的彩陶，蓝田二电厂出土，巩县窑博物馆藏
以及众多唐代巩县窑的彩陶、白陶净瓶（图7、8、9、10）
8：巩县窑博物馆藏唐三彩净瓶， 夹津口镇采集
9： 唐代巩县窑的彩陶净瓶，2004年5月纽约苏富比图录
10：巩县窑博物馆藏唐代巩县窑白釉净瓶
河北紧邻河南，因此，河北定窑很可能受到河南巩县窑的影响，在唐代也已经烧造出来类似造型的净瓶，而且由于定窑地区的天然高岭土使得定窑的瓷器远好过巩县窑的陶器。
11：晚唐定窑“官“字款白釉净瓶
12：晚唐定窑白釉净瓶
13：晚唐定窑白釉净瓶
14：晚唐定窑白釉净瓶，或称“长颈瓶”。
15： 玫茵堂旧藏唐代巩县窑绿釉净瓶
16：玫茵堂旧藏唐代红陶印花净瓶
此时期的金属净瓶相对少一些，有陕西扶风法门寺出土的唐代青铜带盖子净瓶（图17）及日本国立东京博物院藏唐代金属带盖子的净瓶（图18），北宋《祖庭事苑》也记载：“有比丘遇无水处，水或有虫，渴杀。佛知制戒，令持触净二瓶，以护命故。”这段古籍记载的大概意思是，净瓶中装满水后，担心会有小虫误入丧命，所以净瓶都要有个盖子，或者用布裹上，防止蚊虫入内。
17： 1987年陕西扶风法门寺出土唐代金属带盖子净瓶
18： 日本国立东京博物院藏唐代金属带盖子的净瓶
19： 还有的金属净瓶肚子相对较大，这是年代上稍微晚一些了，如法国巴黎赛努奇博物馆藏唐代金属净瓶
20： 唐代紫定净瓶与上面这两件金属带盖子的净瓶是不是很接近呦，这件唐代紫定器物可是件极为稀罕的物件，紫定自明代晚期著名大收藏家项元汴著述之后，就几乎再也找不到它的痕迹了，一直困惑了我们四个多世纪，如今总算真相大白了，参见《定窑瓷器探索与鉴赏》第二章第九节紫定，上册68页以及即将出版的《九色定器》图4。
21： 晚唐定窑白釉净瓶
到了唐代稍晚些时候，这种净瓶的肚子开始大了起来，有些近乎圆腹，如唐代定窑白瓷（图21、22、23、24），也有些带有竹节颈装饰，
22：晚唐定窑白釉净瓶
23： 晚唐定窑白釉竹节颈净瓶
竹节颈是比较典型的定窑装饰纹，参见曲阳出土北魏竹节颈铜瓶，这种竹节颈装饰纹在其他窑口几乎不见。
24： 晚唐定窑白釉净瓶
24b： 伦敦佳士得曾经拍卖过一只唐代金属撇口瓶（或也称净瓶），这类造型不论是陶瓷的还是金属的都是比较典型的中、晚唐的作品
按现代人的讲法这上面这些都不叫“净瓶”，而只能说叫“瓶”，其实这些瓶在当时没有明确的专属性，有人叫它“净瓶”，也有人叫它“茶瓶”或“酒瓶”不等，如果今天严格意义上讲它不能叫“净瓶”。真正的“净瓶”又称“军持”或“军迟”，源自印度梵语军迟，又作捃稚迦。梵音Ku&ndotblw;&ddotblw;ik&amacron;，有净触二瓶，净瓶之水，以洗净手，触瓶之水，以洗触手。亦称澡瓶。释氏要览中曰：‘净瓶，梵语军迟，此云瓶。常贮水，随身用以净手。寄归传云：军持有二，若瓮瓶者是净用，若铜铁是触用。此乃古代大乘比丘经常随身携带的十八物之一，用来盛水饮用或者盥洗，后来慢慢变成宗教当中的供奉器具。“比丘”是僧侣的梵文谐音，而“军持”就是这十八物中瓶的梵文谐音，著名的《大唐西域记》中有这样的记载：“捃稚迦，即澡瓶也。然则军持之名，捃稚讹文，又省迦字。释家以之洗手，故曰澡瓶，亦曰净瓶。”
这种真正意义上的“净瓶”就是梵文里的“军迟”，这种瓶有两个口，一个进水口，一个出水口，顶端的小口是用以出水的，侍者抱住净瓶，水将顶部向下，使得从顶端的小口流出，尊者用以净手，肩部的口是往里注水的口，将净瓶放入水中，水自然从肩部的口流入，由于顶端有个小口通气，瓶内不受大气压力，因此进水非常便捷、快速，在行旅中取水非常方便。
这种净瓶流行的时代大约是在八到十世纪，以河南、河北最为流行，南方的青瓷、长沙窑的黑釉偶有出现，由于中、晚唐的的政治、文化中心在洛阳，因此，这种带有宗教色彩的“净瓶”便首先在附近地区流行起来，以河南的巩县窑产品最为丰富，
25： 玫茵堂旧藏唐代巩县窑蓝釉陶净瓶
26： 玫茵堂旧藏唐代巩县窑白釉陶净瓶
27： 玫茵堂旧藏唐代巩县窑绿釉陶净瓶
28： 又2006年3月纽约苏富比图录上唐代白釉陶净瓶
29： 及Alvin Lo Oriental Art收藏白釉的唐代巩县窑陶净瓶
30：还有早年流落到欧洲的唐代巩县窑绿釉陶净瓶
31：欧洲私人藏 唐代白釉巩县窑净瓶
32：法国巴黎赛努奇博物馆藏巩县窑绿釉陶净瓶
河北定窑的唐代净瓶也不容忽视，这件大约八世纪的定窑白釉净瓶可以代表定窑早期净瓶的形式（图33），参见《定窑瓷器探索与鉴赏》下册19页，
说到这里我们可以清楚地看出早期“军迟”的形式，不管是河南巩县窑还是定窑它们都是顶端小流、有个双凸唇、颈中上端饰一相轮、微长颈、圆腹、肩上饰一小圆口，无一例外，重要的是它们的“腹部”是滚圆的呦！要记住这一点！这种圆腹净瓶的时代应该是早期净瓶的形式，
33： 晚唐定窑白釉净瓶
《定窑瓷器探索与鉴赏》下册19页
34： 我们继续看看洛阳博物馆藏的巩县窑白釉净瓶
35： 我们仔细观察会发现，稍晚些的晚唐时期巩县窑的净瓶腹部开始拉长，尽管腹部还带有圆乎乎的感觉，比起稍早的球形圆还是有所区别哦，
36：陕西高陵出土的唐代巩县窑白釉净瓶也是这一时期的代表
37： 也有些器物从圆腹慢慢将下腹拉伸渐直，比如唐代巩县窑三彩净瓶，净瓶顶端的双微凸唇消失了，或用细浅的旋纹代替，
37b： 玫茵堂旧藏还有一件红陶印花净瓶，这只净瓶的产地不详，但带有唐代风格
38: 晚唐定窑白釉净瓶
晚唐定窑的净瓶也同样由腹部滚圆变成了下腹渐渐拉长（图38、39、40）的形式，这三件的下腹开始拉长，但是还没有拉成直线，这个时期仍然是没有太多装饰纹的，只是在肩部有两条简单的旋纹，
49：晚唐定窑白釉净瓶
40：晚唐定窑白釉净瓶
41：美国波士顿博物馆收藏的白釉净瓶也属于这一类，总感觉胎骨有些粗松，有晚唐的遗韵，窑口不确切，
42：晚唐、五代定窑白釉净瓶
晚唐定窑的净瓶有些已经开始有了装饰纹了，如这件晚唐造型的净瓶在颈肩之间和下腹装饰了凸起的莲瓣纹装饰，而注水口没有变，圆圆的腹部也没有变，只是添加了几瓣凸起的莲瓣纹，这可能是最早带装饰纹的“净瓶”了，
43：晚唐、五代定窑白釉净瓶
同时期的定窑仍然还有素面的净瓶
44：这件唐代风格腹部扁圆的黑釉净瓶，整体仍然带有唐代较早风格，或许当初拉坯时也是想制作圆圆的腹部，估计是坯胎在晾干或烧造时略微塌陷了一点，而形成的与众不同。
45：日本太仓院藏唐代金属净瓶
唐代金属器的净瓶与陶瓷的净瓶大体一致，只是顶端的小口略微长了些，参见日本太仓院藏唐代金属净瓶，腹部圆圆的早期净瓶的特征，前些年伦敦佳士得也有拍卖过一件铜质净瓶，注水口下还制作成人头的纹饰十分别致，《寄归传》说：“军持有二：若瓷瓦者是净用，若铜铁者是触用。”
46： 这件日本东京国立博物馆藏唐代金属净瓶就比太仓院收藏的那件稍晚一些，金属净瓶与陶瓷净瓶是一样的，腹部不是圆圆的，而是渐拉长时代略晚些，
47： 纽约苏富比2005年3月图录上的唐代金属净瓶也是晚唐的作品，这件与东京国立博物馆藏的那件大约是九世纪作品，
48： 北宋初期定窑白釉龙首净瓶
进入十世纪似乎再也见不到巩县窑的这类作品了，而定窑仍然在生产净瓶这一独特的产品，虽然整体造型没有太大的变化，但是人们开始慢慢添加了不同手法的装饰纹，比如注水口做成龙首状（图48、49），
49：北宋早期定窑白釉龙首净瓶
50： 1969年河北定州净志寺、净众院两塔处基出土的净瓶就有20件，虽然它们的最迟生产年限在977、995年，但是实际的生产年代估计也可能有所不同，这件龙首素面净瓶有可能稍微早些
51： 1969年定州净志寺（977））塔基出土
有些龙首净瓶肩、腹部也开始装饰了如意开光纹
52： 北宋初期定窑白釉净瓶
这件龙首净瓶腹部饰如意开光纹与定州塔基出土的前面一件（51）如此相似
53：北宋初期定窑白釉刻缠枝莲纹大净瓶
还有的净瓶在腹部开始刻花缠枝莲花纹，尺寸也是非常之大，达到一尺半左右，胎体坚薄实属难得，
54：更有甚者整体布满了浅浮雕复瓣莲瓣纹、印花缠枝花多纹等，这可是刚刚进入北宋初期呦，装饰工艺已经如此繁复精到，这不可能是一蹴而就的事，需要长期的摸索、实践才能在一件器物上装饰如此多的纹饰，而且它的身段超大呦，达到六十公分，可能是目前最大的一件定器了。
说到这里我们顺便谈一下定窑刻、划工艺的起源，以往我们一直认为定窑的刻、划、印工艺始自北宋中期，北宋晚达到了鼎盛，看看这件北宋初期的大净瓶，我们是不是我们以往的误判呀？这件净瓶肩部的印花已经如此精炼，窑工们难道一夜之间就能做到这么严谨而完美的工艺吗？那是需要长期的实践积累才能做到的，1969年出土的这件净瓶已经给我们以往的论点一记响亮的耳光，再加上西安、临安出土及井里哇沉船打捞出来的晚唐定窑都能证实刻、划、印花、篓雕工艺已经很完善地存在。参见《定窑瓷器探索与鉴赏》第二章第四节定窑的装饰艺术。
55： 十世纪定窑莲瓣纹白釉净瓶
十世纪中、晚期的定窑净瓶注水口增加了盖子，净瓶身上也都有了各式不同的莲花瓣纹装饰（图55、56、57）
56： 1969年定州塔基出土定窑白釉莲瓣纹净瓶
57： 1969年定州塔基出土定窑白釉莲瓣纹净瓶
58： 1969年定州塔基出土定窑白釉净瓶
也有光素无纹的净瓶，但是这时期的时代烙印是无法逾越的，那就是它们都有一个大小不一的盖子
59： 1969年定州塔基出土定窑绿釉竹节颈贴璎珞纹净瓶
60： 1969年定州塔基出土定窑绿釉太阳花、海水纹净瓶
这种肩部太阳花，腹部‘海浪’纹并不是只限于这件净瓶，这两种纹饰在定窑白瓷里都能找到
61：1969年定州塔基出土定窑三彩净瓶
还有一件三彩净瓶，这件有些与众不同，不光它是三彩器物，而且在造型上也是有些各色的
自从十世纪晚期以后定窑的这种净瓶似两乎也不再流行了，自从1969年定州两塔基出土的两百多件器物中有二十件净瓶之后，就没有再看到有纪年墓在出土过这种净瓶了，是什么原因使这种流行于八到十世纪的佛教圣物到此画了个句号呢？
62：明代晚期南方青釉净瓶
时隔后五、六个世纪后突然又在江南青瓷（可能是龙泉窑产品）冒出了一下，2009年纽约苏富比图录上的这件青瓷净瓶也只是昙花一现
十六世纪的景德镇再次出现青花“军迟”，出口南亚各国的青花瓷为主，其中出现了新款“军迟”的造型，一直到十七世纪销往欧洲的青花瓷、青花五彩中都会发现这种“军迟”的影子，这种叫“军迟”的器物与八到十世纪时期的“净瓶”完全不同了，这种瓶呈类似蒜头瓶一样的口、长颈、圆腹、圈足，腹部上端凸起一个‘大乳头’，还有个小嘴嘴，这时候的“军迟”与唐宋时期的“净瓶”用法也完全不一样了，首先这时期的“军迟”没有那么大了，注水口放在上端，流水口在肩腹之间，有些像现在的茶壶用法，一只手握住瓶颈往外倒水，
63：2006年伦敦佳士得图录万历青花蟾形军迟
万历期间不光有“大乳头”军迟是比较常见的器物，而用动物造型装饰腹部的比较特殊，
64: 2004年5月纽约佳士得图录万历青花太平有象军迟也是比较特殊的范例。
通过上面的列举我们大概可以屡清楚净瓶的流行年代、造型特点，有助于我们更深入探讨。
戊戌 立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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