逛超市看见炒黄豆，偶然买上一点，嚼了几口，那种机器炒制，流水线生产的酥脆五香味道，很像是出国了吃中餐的感觉，炒黄豆，在我幼小时候，是一种好吃，好玩的美味。
（一）大锅炒
二月二龙抬头，百草早已返青，孟春的早花也遍地灿烂，冬眠的蛇虫睁开了朦胧睡眼探头洞外，太阳不热，地温不暖，惊雷隆隆，他们逡巡窝边，犹豫着要不要出洞实施龙王传承他们的降雨旨意。
老百姓不管这么多。家家户户的主妇，一大早钻进厨房，架锅添柴，把昨晚睡前就挑拣好的黄豆，倒入大铁锅已经热腾冒气的沙子里，缓缓用铁铲搅动，勤勤拨动灶膛的柴火，豆不能粘锅，火必须文火，热沙裹着黄豆，一丝一毫慢慢萃取黄豆的水分，腾成水汽，等黄豆水分散发殆尽，黄豆的肉酥了，黄豆的皮便金豆豆开花了。黄豆的香味，毫不吝啬融入水汽，冲进厨房，穿过厨窗，散满庭院，最后只有淡淡的一缕，飘进我的卧室，唤醒我期盼了一晚上的等待，翻身下床趿着鞋，走进院子，发现一群鸡盯着厨房咕咕伫立，小黑猪趴在猪圈，长鼻子拱出栏栅，哼着猪低音，摇着猪尾巴，跳着猪步舞，敢情这群家畜已经早我听炒吃味了，懒得看这帮馋货，我追着香味，冲进厨房，抓起炒好的黄豆，哎呦呦，烫手，捏起几粒扔进嘴里，边嚼边走，给院里的鸡，圈里的猪信手撒了几粒。
鸡只能闻出香味，猪能够吃出炒黄豆的油香，我这时候不多吃，待炒黄豆凉透酥脆，香味才会越嚼越浓。
刚出锅的炒黄豆吃的是寓意，看的是金豆豆开花满屋财气 ，人畜两旺。
按着每年的习惯，出门上学或者玩耍，抓上几把“金豆豆”在口袋，这一整天，嘴里都冒着豆香。
（二）炒勺炒
炒黄豆燥热敛内，家里自然不会常做，小孩子只知道炒黄豆好吃，总想着逮住机会，亲自炒上一锅。《事林广记》说:“世上无难事,人心自不坚。” 我的有心，终于等来机会。
我周日不上学，母亲下地挣工分，临走前把锅添好水，豇豆下锅，馒头上笼篦，盖好锅盖，嘱咐我几时生火，锅开烧多久。这些简单事，听一遍我就记住了，关键这天家里除了我没有人，我便找出家里的黄豆，没有沙子，没有炒锅，这一切对一个满怀炒黄豆热情的我，简直不算难题，炒菜勺子（那时候农村只有过红白事，才能看见炒瓢）当锅，黄豆里面加一点食用油当沙。炒菜勺子在火苗里出出进进，晃动摇转，眼睛盯着黄豆，稍微有点色变，便拿出炒菜勺子，上筷子一阵猛搅，看见黄豆冒气 ，听见豆皮炸裂啪啪声响，以为黄豆熟了，顾不得黄豆烫嘴，夹起一粒吹几下嚼开，里面的豆腥味， 合了油香，如说好吃，多是我欲滴的垂涎，催发豆腥发生了心里变化，几次三番下来，豆腥味没有了，黄豆的金衣，也变成了大片的火熏甚至炭黑。
味道怎么样不记得了，重要是这次“实践活动”，让我深刻理解了“垂涎欲滴”，“望眼欲穿” 等等类似一批成语，还有一个巴甫诺夫通过研究狗多年，才发现的动物自然规律：条件反射。
(三)特殊炒
70年代，文具盒是学生的奢侈品，我有幸拥有一只奖品文具盒，铁皮压制，正面描绘着美丽图案，盖里是乘法口诀表。
那时候，多个学校合成一个“辅导区”，考试成绩优异，老师发橡皮和软皮本。一次全公社统考，我一大早起床，吃了妈妈热的一大碗先天的连锅面，和所有同学步行八里地，考试发挥充分，成绩前茅，从全公社初一年级学生黑压压眼神的羡慕中，捧回来一只一等奖品文具盒。
文具盒与我，最大的作用是上课可以把玩，新领回来，每天开合无数次，最初开合声音清脆一致，如同钟表的走针滴答声，慢慢声音细弱，最后盖与盒有了间隙，盖子不严，盒子不方，镀层划痕，摇晃咣咣作响。
初中一年级的冬天，第一次开始有了晚自习，这是刚恢复高考的第二年，学校开始以学为主，去掉了“兼学别样”。学校不是没电，是教室根本还没拉电灯。煤油灯，学生人手一只，几十人晚上挤在一间教室，烟熏火燎，读书写字，老师进门鸦雀无声，老师不在聊天起哄，到底是我们的喧嚣打扰了静默者的苦读，还是当初的静默者错失了聊天的热闹，至今不得而知，反正我不记得晚自习学习有什么收获。
破败的文具盒的冰冷，油灯的火热，在我眼里，应该开发出更好玩法，成为最好的玩具，一个伟大的想法就此诞生。炒黄豆。
工具、想法、材料俱全，接着找一名靠窗同学，仔细监控老师和窗户动态，确保不被老师发现。
黄豆选取椭圆鼓胀没有收获压痕的（当时没有现在的圆黄豆），一次十几粒放进文具盒一角，置于煤油灯上，把煤油灯芯拔高，火苗拨亮，文具盒稍微倾斜，让黄豆挤在文具盒一隅，抱成一团，文具盒要放在灯火的外焰，太近烟大，太远失去火力，文具盒不要动的太勤，灯苗豆火不会炒糊黄豆，动的声音也不能响，这个是个耐心活，要沉住气，手不要抖，手酸了可以换手，大概5-6分钟，就能闻见黄豆的香味，10分钟，一锅就炒好了。
周围关系好的同学，每人赏他一粒，守窗放哨的，给上他两粒，一准能够吃到下锅出来，自己左口袋先放几粒，剩余装入右口袋，接着装豆上“锅”，嘴里吃着新出锅的炒黄豆，继续炒下一锅。
炒到两锅以后，教室弥漫的炒黄豆味，已经遮住了煤油灯烟油气味，有时候老师查自习，碰巧炒黄豆刚刚“揭锅”，老师闻着黄豆味，一双狐疑眼光扫视教室，便有一些胆小同学低头露怯，老师很容易便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情，我已经早把文具盒油烟擦掉，低头在看书，老师气冲冲过来问责，我坚决不承认刚才炒过黄豆，黄豆味是我今天从家里带的炒黄豆吃出来的，看老师不信，我慢慢从左口袋摸出两粒，递到老师跟前，老师不信您尝，老师一把打掉炒黄豆，转身悻悻离去。
这么多年过去了，那种融了沙土气息，柴火味道，煤油烟味的炒黄豆，再也没有吃过，它不时浮现在脑海，记忆越发清晰，距离却越发遥远。
2022年1月21日于西安
文/孟周
图/网络